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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3.16.夙愿(三)

1.

2002年冬,加入登山队只有半年时间的安晏,成功登上了阿尔卑斯山脉的勃朗峰,那是西欧的制高点,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这次成功登顶,让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勇气,正是这样的勇气,让他又有了重拾爱情的信念。

回到英国后,他没有回曼城的学校,也没有去伦敦的家,而是独自一人去了爱丁堡。他依照当初夏如雪给他的地址,找到了夏如雪父母在爱丁堡的居所。

安晏第一次登门拜访,他自己也目的不明。第一次面对夏如雪的父母,他既拘谨又恭敬,而面对安晏这位不速之客,夏如雪的父亲夏先生一眼便觉出安晏的不同寻常。他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其容貌姿态像极了一位故去的友人。待安晏自我介绍后,夏先生才如梦初醒,不禁感慨万分:“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

说罢,夏先生的脸上露出和蔼慈祥的笑容,安晏这才放松下来,他将夏先生当做自己最亲近的长辈,他想和夏先生倾诉自己的心思,表露自己对夏如雪的爱慕之情,却又担心唐突到对方。而夏先生同样不敢提及安晏的父亲,尤其是安晏父亲的死亡,那是十分脆弱和敏感的话题。于是,两个人只嘘寒问暖地谈了几句,便陷入了沉默,安晏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这次登门,居然两手空空,连个见面礼都没有准备。慌乱中便起身告辞:“我过几天再来。”夏先生刚要挽留,安晏已冲出门外。

一周后,安晏再次登门,这一次,他特意为夏如雪父母准备了礼物,礼物是他托国内的同学帮他挑选并寄来的,他给夏夫人的是一条苏州产的真丝围巾,给夏先生的是一件民国时期的象牙制鼻烟壶。他试图接近他们,也试图向他们敞开心扉,夏如雪的父母似乎知道他要来,备了一桌子丰盛的午餐,并拿出了一壶珍藏多年的老酒。

那晚,酒过三巡,安晏有些醉了,夏先生却愈发健谈,酒精消除了两代人之间的隔阂,他们的谈话变得愉快而轻松。

夏先生神情愉悦地说道:“安晏,见到你,我打心眼儿里高兴,我有太多的话要对你说。”

“我也很高兴。”安晏面带真诚的微笑,认真地回应着夏先生说的每一句话。他和夏先生说起自己在曼城大学的处境,以及母亲对他生活和学习的干涉和态度,说起自己为什么参加登山队,并决心在将来登山珠穆朗玛峰。

夏先生一脸赞许的点了点头,随后问道:“你很勇敢,但是攀登珠峰十分凶险,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其实,是为了完成我父亲的遗愿。”

“遗愿?什么遗愿?”夏先生脸色突变。

安晏解释道:“我母亲告诉我,我爸是在攀登珠峰时遇难的,登上珠峰,是我父亲毕生的愿望。”

“原来是这样……”夏先生面色一沉,他知道这是晏夫人为了掩盖真相,为安晏编织的一个美丽的谎言,可是,让夏先生感到恼火的是,这样的谎言很容易让安晏误入歧途,甚至会搭上性命。

夏先生不想再谈论这个危险的话题,于是问起了别的事:“和我聊聊国内的事吧,我好多年没回国了。”

于是,安晏就说起了他在青城大学的往事,这一下子就激起了夏先生的好奇心,他笑着说道:“你居然和我女儿在同一所大学,而且还在同一院系。”

但是,只有安晏自己知道,这种巧合是他多年的处心积虑才换来的,他脸色一红,说道:“其实,我们在大学里是认识的,而且,您在爱丁堡的地址就是她告诉我的。”

夏先生听罢,一脸震惊地看着安晏,说道:“我一直以为地址是你母亲告诉你的,你是怎么认识我女儿的呢?”

“您曾经带她参加过我父亲的葬礼。”

夏先生这才恍然大悟,喃喃地说道:“那可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你还小。”

“是的,那时候我只有六岁,但是,我……我是不会忘记的,而且,我清楚地记得您和我说的每一家话,是您告诉我,等我们长大以后,您就把女儿嫁给我。”

夏先生感到十分惊讶:“啊?我当时说过那样的话吗?”

“是的,您的确……开过这样的玩笑。”

夏先生沉吟不语,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他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哽咽着说道:“那不是玩笑,那是我的真心话。”

看着夏先生沉重的表情,安晏感动得也差点落下泪来,显然,他很想和夏先生表明自己的心迹,可是,自己喜欢夏如雪这个话题,并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

夏先生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安晏的心思,他说:“你是想和我谈谈如雪吗?”

“是的。”安晏点了点头。

“呃……你喜欢她吗?”

安晏沉默良久,没有回答。

“你们俩现在怎么样了?”夏先生继续追问。

“我们已经有一年多没联系了。”安晏回答道。

“这种情况很不妙啊!”

“是的,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知道该怎么办!不过,你得承认你喜欢如雪,我才能告诉你。”

安晏这才一脸羞涩地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嗯!”

夏先生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说道:“你不说,我也能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实意的,可是,你为什么不当面告诉她呢?这种事情是要当着如雪的面才能解决的嘛,现在的问题是,她还在中国,而你却在英国。”

“您认为,这一切都晚了吗?”

夏先生拍了拍安晏的肩膀,说道:“不晚,也许还有机会。”

2.

眨眼间,又过了一年,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安晏每个月至少去一次爱丁堡,但两个人再没有喝酒,多数时间只是喝茶聊天。为此,安晏感到十分庆幸,他庆幸自己在人生最惶惑的时候,遇上了夏如雪的父亲,一年多时间,他已经把夏先生当做了自己的父亲。

但夏先生更像安晏感情上的同谋,他常常把他女儿在国内的近况都毫无保留的告诉安晏,包括女儿增添了什么样的爱好,在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为此,安晏对夏先生一直心怀感激。其实,这一年多时间以来,不论是安晏,还是夏先生,他们都在等待那个机会的出现。

一年来,夏先生在暗中悄悄观察着安晏的一言一行。让夏先生感到欣慰的是,安晏并没有遗传到他父亲身上的缺点,也没有继承他父亲的风流本性,他只是外表像他的父亲,他性情温顺,待人和善,对感情认真专注,不贪婪,不暴戾,心里没有罪恶,夏先生对安晏十分满意,他很愿意将来把女儿交给这样一个人。

夏先生也在为女儿的将来做着打算,他计算着女儿大学毕业的时间,计划着何时卖掉中国的资产,让女儿移民到英国来。他想尽一切办法把女儿和安晏联系在一起,在和女儿通电话的时候,他常常有意无意地对女儿提起安晏,但是,女儿的态度十分冷淡。更让他感到焦心的是,她频繁地从女儿口中听到一个名叫江奕的大学同学。在交谈中,他听出女儿对这位江奕同学满是崇拜之意,其中也不乏爱慕之情。

有一次,女儿在电话里向他借钱,一开口就是五十万,她告诉夏先生,她要和江奕在深圳创业开公司,急需一笔注册资金。夏先生问女儿这是一家什么公司,女儿便滔滔不绝地说起江奕要在深圳构建的宏伟蓝图,女儿讲得热血沸腾,可夏先生听得后脊发凉,根据他多年的江湖经验,认定江奕这个人并不可靠,也没什么真才实学,只不过是一位靠着花言巧语取人钱财的江湖骗子。

他打断女儿的话,直言不讳地说道:“江奕这个人我很不喜欢。”

女儿却毫不在意地说道:“你喜不喜欢他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把钱借给我,我要开公司。”

“我不同意!我劝你离那个江奕远点儿。”

女儿却用充满威胁的口气说道:“那我就把那套别墅卖了,您别忘了,房产证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我有处置房产的权利。”

夏先生对他这位任性的女儿毫无办法,最后,他只能妥协,一分不差地将五十万现款打到女儿的银行账户上。

3.

2004年春天,安晏又来看夏先生,夏先生一见到安晏,便忍不住向安晏大倒苦水,他说女儿在中国和同学合伙开公司,根据他的判断,女儿一定是误入了歧途,受到了蒙骗,最后,他说道:“说实话,钱被人骗了是小事儿,我现在更担心她本人,那个叫江奕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可她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安晏,我和你相处了一年多了吧?我想和你说几句心里话,我其实早就把你当做我未来的女婿啦!你不介意我这样说吧?至于那个什么江一江二的人,我讨厌他,听到名字我就觉得讨厌!”

安晏有些受宠若惊,说道:“我真有做您女婿的机会吗?”

“当然有,眼下就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夏先生沉吟片刻,说道:“我想让你帮我办件事!”

“您希望我帮您办什么事?”

夏先生说道:“回国,去一趟青城,到我家里帮我拿点东西。”他说着将一串钥匙和一张写着电话和地址的字条交到安晏手中。

“您要我拿什么东西?”

“房产证和如雪的入籍材料。”

4.

2004年的5月,安晏跟随一支登山队前往尼泊尔,他们此行的目标,正是珠穆朗玛峰。安晏没有登顶的计划,他只是随队的一名保障人员。一个月后,登山活动圆满成功,安晏没有随队伍返回英国,而是一个人回到了中国。为的是完成夏先生交代给他的任务。

第二天,当他回到青城,已经是傍晚时分,离开青城已有三年时间,如今又回到了这个伤心之地,尤其是得知夏如雪人在深圳,他的情绪十分落寞。依照夏先生给的地址,安晏找到了夏先生的宅邸,他刚准备开门进去,却望见别墅客厅里居然亮着灯,他心里一惊,屋里怎么会有人呢?但除了夏如雪,还能有谁?

他急忙用手机拨打了别墅的电话,没有人接,他又试着拨通了夏如雪的手机号码,手机接通了,一阵抽泣声过后,他才听到夏如雪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虽然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但那是让他魂牵梦萦一生难忘的声音。最后,夏如雪掷地有声地说了三个字:“我爱你。”然后,电话里悄无声息。

他回过神来,立刻冲进了别墅,一眼就发现了倒在客厅沙发上不省人事的夏如雪,那天夜里,安晏将夏如雪送进了最近的一家医院,小心翼翼地守在夏如雪的病床前,一夜未眠。

当夏如雪清醒过来之后,安晏和夏如雪对视了好久,虽然彼此间有无数的疑问,可是最后,他们一个问题都问不出来。

在医生给夏如雪检查身体的间隙,安晏在病房外给夏先生打了一个电话,他告诉夏先生夏如雪生病住院的消息。最后,安晏说道:“她不是生病,她可能只是失恋了。”

“那我只能拜托你了。”夏先生说道:“她身体上的疾病可以交给医生,可她的心病还要你来疏导。留下来多陪陪她,直到她完全康复出院。”

安晏答应了夏先生的请求,在夏如雪染病卧床的一个多月里,他一直陪在夏如雪身边,直到夏如雪康复出院,安晏才离开中国。

5.

安晏回到英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爱丁堡见夏先生,他没有带来夏先生要的房产证和夏如雪的入籍材料,他只是把自己如何遇到夏如雪生病然后如何照顾夏如雪直到夏如雪痊愈出院的过程向夏先生叙述了一遍。

夏先生一开始很紧张,可听到最后,他紧皱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来,最后,他兴奋地对安晏说道:“安晏,你的机会来了。”

安晏一怔,随即明白了夏先生的意思,他问:“可是,我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这还用我亲手教你吗?至少,你先给她写封信,发个电子信件嘛!”

“只发一封吗?”

“这个当然是要看情况的,如果她接受你的表白,一封足矣!如果她不接受,你就多发几封,明白吗?穷追不舍才会有更大的胜算。”

夏先生的一席话给安晏带来了莫大的鼓舞,回到学校的当天夜里,便开始给夏如雪写电子信件,一开始,他还有些诚惶诚恐,一封几百字的邮件他反复斟酌修改了一夜,可到了天快亮时,他才发现这封信前言不搭后语,不像情书,更像是痴人说的梦话,但再想修改,又不知从何处下手。最后,他心一横,干脆一字不改,直接将邮件发了出去。

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他没有收到夏如雪的任何回音,他的心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到了第四天,他决定再写一封信,诚恳地为上一封信的不当言语道歉,可是,道歉信只写到一半的时候,夏如雪的电子信件姗姗来迟,不过只有短短的几个字:“来信已收到,很高兴,谢谢。”

这封只有十个字的回信,让安晏高兴了一整夜,他抓住机会,又写了一封言辞更加大胆的信发了出去,可从此以后的很多天,他再也没有等来夏如雪的回音。

漫长的等待,渐渐消磨了他的热情,正当他心灰意冷的时候,又是夏先生站了出来,夏先生告诉他:“情况没你想的那么容易,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别急,慢慢儿来。”

就这样,他像写日记一样,开始每天给夏如雪写信,向那个远在重洋彼岸的心上人倾诉着自己心中的思念和眷恋,将近两年的时间,六百多个不眠的凌晨,六百多封电子信件,那已经不是信了,也不是情书,他记录的点点滴滴,是时间汇集成的河流,是他一路走来的见证,爱情再也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宝藏,爱情最终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终于,在一个万籁俱寂的凌晨,安晏照常写完了一封电子信件,他诉说了他这一天的经历,一天前,他参加了登山队里一个队员的婚礼,在教堂里,听到了一对新人的誓言,听到了牧师的祷告,也听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祝福,他把这一切都写进电子信件。信件发出后,他便准备去睡觉,却意外地收到了夏如雪的回信。

夏如雪在信中说:“两年来,你的每一封信我都认真看过,如果你愿意的话,等我大学毕业,我们也办一场这样的婚礼。”

看到回信,安晏顿时清醒过来,他一遍又一遍地读着夏如雪的回信,直到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浸湿了他的面容,那是幸福的泪水,这泪水融化了他那即将心灰意冷的意志,宣泄出他多年的委屈和心酸,这么多年的夙愿,终于听到了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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