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公司辞退最初的那些日子里,王海海依然乐观地认为,生活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春节刚过,正是万物更新的季节,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丢了一份鸡肋一样的工作而已,外面天地宽广,总有他大有作为的地方。
他照常早起出门,依旧乘坐同一路公交出行,给自己制造了一个一切如故的假象。但是,他会在快到公司前的某一站下车,然后找一个食客不是很多的餐馆吃早点,吃什么倒也无所谓,最主要的是,他的周围都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眼下的窘境,以此来获得短暂的安宁。
吃过早饭,他就变得无所事事,这才想到自己已经是个名副其实的无业游民。他索性找个僻静的角落,枯坐一个上午。但并非所有的时光都是虚度的,他时不时地用手机浏览着青城的招聘网站,在无数招聘广告里寻找着自己的位置。
但是,在看过了一条条招聘信息之后,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与这个社会出现了脱节。七年过去了,外面早已天翻地覆,那些他熟悉的行业纷纷消失,新兴的岗位要求着他完全不懂的技能。职位虽多,却几乎没有一扇门是为他开着的。
最初,他还想继续在地产行业工作,于是他尝试着给青城其他几家地产公司投了简历,但都没有回音。他不甘心,亲自给一家招聘文员的公司打了电话,HR在听完他的介绍后,只冷冰冰地回了句“您不适合我们的要求。”便挂了电话。
这种出师不利的局面大大的损伤了王海海的信心,随后的一个星期,他将应聘的范围扩大到青城所有的文职岗位,但结果都无一例外地以失败告终,甚至连个面试的机会都没有。对方提出的高学历、新技能、资格证书、人脉关系——他一样都没有。连续十几次被拒之后,他的心开始隐隐作痛,他觉得自己最大的弱点不是丧失了信心和勇气,而是自己对这个世界已经一无所知。他仿佛看见了自己被命运之神掐中了命门,年少可以无知,但对于已经三十一岁的他来说,这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2.
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四处碰壁的王海海终于走到了崩溃的边缘,他险些失去了活下去的毅力和勇气。有那么几天,他足不出户,整个人变得神不守舍,好像失了魂一样。
起初,他还担心他的家人和亲戚会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可是,他的家人平时并不和他住在一起,只要他自己不说,谁也不可能会问。后来,他又担心萧娅娅知道,虽然老袁不在公司了,但也说不定有谁会把他被解雇这件事告诉老袁,老袁一旦知道,就一定会告诉萧娅娅。
但是,半个月过去了,王海海发现,自己的种种担忧都是多余的,根本就没有人想到他,也没人来找他,甚至都没人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短信。世上最大的悲哀也不过如此,一个人活了半辈子,到最后才发现,根本没几个人会记得他。
他在想:“命运真的是个奇怪的东西,它既然选择了捉弄你,就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你,它让你在情场失意,也不会让你在职场得意,命运就像个冷血的暴徒,把你打翻在地,然后再无情地踏上一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他又想:“假如我死在这儿,可能也不会有人发现吧?”
有一个可怕的魔咒,将他心中那个最颓废最阴郁的自己召唤了出来,种种稀奇古怪的思想不断地跳出脑海,种种骇人听闻的死法一一摆在眼前,自缢?服毒?坠楼?割腕?溺亡?还是绝食?他突然想起了去年冬天坐在酒店窗台上的彦歆,他觉得坠楼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住在六楼,从这个高度跳下去应该能立刻死掉。想到这些,他不由得望向了房间里唯一的窗户,窗户在厨房的位置,但是被许多杂物挡住了。他走进厨房,想把那些挡在面前的杂物搬开,但是,挡在脚下的第一样东西,竟然就是彦歆的行李箱。他愣怔了一下,心想:“我为什么要这样死呢?我曾经劝过彦歆,不要这样想不开,可这才过了几天,我竟然要重蹈她的覆辙?不,这是懦弱者的死法,是无能的表现,我不想自己窝囊地活着,最后再窝囊地死掉。
他又在想:“既然不能死,那么,我该怎么办?青城真的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恐怕真是死路一条。那就干脆离开这儿好了!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随便去哪儿都好,去其他城市,不,为什么要去城市呢?离开城市,去农村,或者,去山林里,或者去草原?对啊!就去草原!去牧区找那些牧民,买几十只上百只羊,然后自己也做一个牧民,去放牧,割草,打扫棚圈,和牛羊们待在一起,不用强颜欢笑,不用装模作样,对对对,就这么办!”
3.
第二天,他开始收拾行囊,清理房间,当他再次面对彦歆的行李箱时,他又寻思着:“都这么久了,彦歆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她应该没有离婚,说不定已经和她丈夫和好了。”
他准备在出发前把这个行李箱给彦歆快递到深圳去,于是,他给彦歆发了一条信息,希望彦歆能给他一个可以收件的地址。
过了好一阵,他没有等来彦歆的回信,等来的是彦歆打来的电话,彦歆在电话里告诉他,她早已离开了深圳,现在人在上海。
王海海不禁问道:“你在上海做什么?”
彦歆用疲惫的语气说道:“一言难尽,女儿病了,我带她来的上海看病,她刚做完手术,现在还在恢复阶段。”
“原来如此,然后呢?”
“然后......等她痊愈之后,我们打算回青城。”
“你和你丈夫……”
“唉!我现在不想提他,但是,有一件事,我想要麻烦你。”
“我……哦哦!”
“不方便吗?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我方便,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还是那件事。”
“哪件事?”王海海心头一颤,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彦歆上次离开时和他打的赌。
“我之前和你提过,我想在青城租个房子,本来是打算买的,但是想了一下,还是先租吧!”
“原来是这件事,你有什么要求吗?什么地段,什么价位,我明天去房产中介帮你问问。”
“不用找什么中介,你去找你那个朋友萧娅娅,你问问她,她愿不愿意把她的那套房子租给我。”
听到萧娅娅的名字,王海海有些犯难,说道:“为什么要租她的房子呢?”
“说实话,这一年多来,我没有睡过一天踏实觉,可在她家住的那一晚,我睡得特别踏实,我到现在都很怀念。”
“那好,我可以帮你去问。”
“那太好了,我们就在青城见,拜拜!”
“拜拜!”
4.
王海海挂掉电话,他仰靠在沙发上,思想再一次变得混乱和焦虑。那个仓促的“草原牧羊计划”像退潮般从他脑中散去,关于彦歆的一系列问题接踵而来。看来,彦歆和她丈夫的矛盾并没有得到解决,她很快就会再回到青城来,她为什么要租房子住?是打算长久地呆在青城?在青城开始她新的生活吗?她是来投奔他的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该怎么办?他要不要接纳她?可是,他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昨天还差一点寻了短见……想到这些,他不禁懊恼地摇了摇头。
现在,他不得不从一团乱麻里,重新梳理生活的丝线,他必须在青城想办法生存下去。不仅仅是自己,还要带着彦歆母女,在青城活下去。如今,他最迫切的,就是急需一份工作,需要稳定的收入来维持日常生活的开销。如果在考虑得长远一些,如果他要成家,那么,他就要有一大笔钱,钱从哪儿来?是的,对于他这样的没有什么经济头脑,也不懂得投机取巧的本分人来说,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打工上班,就是通过劳动获得相应的报酬。
第二天,王海海又早早地出了门,他还是想到外面碰碰运气。在公交车上,他看见了四五个拎着大包小包进城务工的农民工,他们聚在车厢后面的角落里大声地讨论着什么,其他的乘客都对那几个人投去了排斥的目光,只有王海海认真地听着他们讨论的内容,原来,就在首府路附近,有一个人才招聘市场,今天正好有一场招聘大会,这些人就是去那里找工作的。
王海海跟着这一伙人下了车,跟着他们一路走进了那个招聘市场,刚走进大厅,一种莫名的失落感袭上他的心头,大厅里人满为患,而且十分嘈杂,这里看起来不像是招聘会场,更像是一个喧闹的集市,招聘的和应聘的,在大声地讨价还价。这里招聘的岗位也是五花八门,装卸工,货车司机,餐厅服务员,保安,保洁,泥瓦匠……他们不要求学历,也不问工作经验,他们只要求应聘者身体健康,最好是有一膀子用之不尽的力气。应聘的人也不关心年薪月薪,只要求工资按天结算,他们也不在乎什么福利待遇,只在意是否管吃管住。
王海海在大厅里转了一大圈,只看到一家公司在招聘业务员,他凑近才发现,那其实是一家快递公司,他们口中所说的业务员,不过是骑着三轮车过街穿巷送快递的快递员。他们对王海海说,只要你肯吃苦耐劳,那么就可以月入过万。见王海海有些犹豫,那老板便和他说了几句实话:“你已经三十多岁了,可以什么都不懂,但一定要懂得顺势而为。”他说完便塞给王海海一张名片,并告诉他,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来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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