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饱吃足后,灯影戏开场了。
戏台坐落在黑暗里,后面却亮着极大的烛火,各种人影投射在幕布上,上演着一出‘长安梦红楼’的戏码。
周渔看得很认真,这出戏讲的是一个大家族的兴衰罔替,栩栩如生的唱声从幕布后传出来,每每唱到亲死、族灭、儿亡的时候,里面透露出的悲戚仿佛能将人压死。这出戏的主人公是这个家族的幼子,从懵懂到家亡,年岁从不过十几到如今的二十,短短几年光景,母没、父亡、兄死,心里巨大的落差使得他自暴自弃,虽虎口逃生,但却与贼人同流合污,刀下之人终究是成了执刀之人,最后黑吃黑下黄泉的时候,遭全族唾骂,被推进阿鼻地狱,永坠阎罗。
其实看到一半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了,前期惨可以理解,但后期不说灭完恶人,至少撑起家族并与恶人周旋该有的吧,毕竟今天是年关,按理说这出本子就不该这么演,连地狱都给整上了。
在场的诸位看到结局后脸色也变了,但不好拂了萧持盈的面子,强撑着笑附和道:“大家吃点东西吧,一起守岁。”。
倒是萧持盈和裴绩,两人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似乎眼前这出戏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好心情。
凌风看起来有点生气,撅起的嘴能挂二两油斗。
院子里挺沉默的。
“我先回去陪囡囡了,大家玩得开心。”妙儿说完回了屋。
还是钱老三皮,自己上去演了一出《打贪官》,大家拉下的脸又生动了起来。
“各位,我明日还有事情,先行一步。”萧持盈走了,带走了她的跟班。
也许是这出戏点得不符合大家的心意,竟都没出口挽留。
“簪衣,这几日采的药材还没整理,我们也回去吧。”裴绩站起来开口道,连带着对剩下的诸位点了点头:“多谢。”
“我······”周渔刚要开口拒绝,凌风走上前来扯住了她的袖子,眼里竟有央求之意。
这么些天来,这位小子可从来没用这种眼神看过她,裴绩看着还是面无表情,但面无表情就是最大的问题,这位大夫平常可是时时满面春风,脸上的笑意就没消失过。
“林婶子,这几日多谢照顾,新年快乐各位,簪衣就此别过。”说完饮完了杯中的茶。
她同意了,借了林婶子家的一盏灯,三人往裴绩家走去了。
凌风走在前面几步,手里提着灯笼,她就杵着新的拐杖,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她不想拿这根新拐的,可是裴某人这次直接把那根旧的扔到了檐下,强硬着把新拐塞到了她手里。
“拿着。”话一下就蹦了出来,语气生硬。
偏偏对方这时候脸又平静得可怕,她一时还不敢反抗,毕竟院里的人都还看着呢。
但是吧,这根新的确实舒服,主要是光滑,也许是喝了茶,也许是下午睡了一觉,此刻还未察觉到睡意,甚至觉得亢奋。
路上是一重一浅的脚步声,“裴先生,我前些日子特别嗜睡,是因为您给我配的药的原因吗?”她状若无意提起。
裴绩伸出手扶起周渔的胳膊,宽大的手掌服帖着靠上去,手指收紧,娓娓道:“有这方面的原因,里面有一味药叫做‘当归’,补气活血的,的确会让人感到困倦想睡觉。”
周渔快走了几步,犹豫片刻后,她直接点明:“今晚那出戏,裴先生你似乎不是很喜欢,甚至,有些生气。”
凌风走在他两前面,手中的灯笼强烈又突兀地晃了一下,回过头来说:“先生是今天采药累了,对吧,先生?”
“嗯。”短暂的回应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般,让人想继续聊下去的冲动也没有了。
路程不算近,寒风吹在周渔裸露在拐杖上的手,这段时间变得分外煎熬,快进院门的时候,她透过烛光看到了堆积在院门两旁的木头,她停住了。
“这是?”
她只说了两个字,凌风接住了:“做废了的拐杖,你现在手上那把是最漂亮的一把了。”
“裴先生,你做了很多个吗?”周渔说,眼神紧紧地盯着裴绩。
裴绩看着横七竖八的木棍,随意说道:“举手之劳。”
周渔手下的拐杖依旧光滑,只是她悄悄将手指挪到了那朵芍药花上,仔细摩挲。她没仔细瞧过这朵,但她相信是这里面最好看的一朵。
“多谢。”是真心的,是对裴绩说过的这么多句‘谢谢’里面最诚意的一句,甚至这两个字说出以后,她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连进院门都忘了。
“先生,姑娘,外面风大,先进去吧。”
嘎吱——
木门开启的声在这暗夜里响起,周渔的心绪也将在此夜翻涌。
她摸到床的那一刻,裴绩说:“凌风,去准备药浴。”
唯一的一只灯笼被凌风提了出去,屋内一下子黑了。
裴绩拿出了火折子,点燃了屋内的蜡烛,许多根,一下子亮度升起,温度也升高,周渔感到闷热。
“先生,需要点这么多蜡烛吗?我觉得有些热。”
若隐若现的灯光闪烁在裴绩的脸上,显得整个人仿佛是从渐黑的黄昏走入山野的寂寥,他说:“今晚药效会迸发,可能会很疼,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吗?”她从来不知道她会经历这一遭,眼眸闪了闪。
裴绩寻了个凳子,坐在了周渔下首,双眼紧紧盯着周渔,郑重又温柔道:“当时你伤得太重,几乎是救不过来,所以我用了些歪门邪道,往后的每月初一你都会经历一次锥心之痛。”
“什么歪门邪道?”她眨了下眼睛,问得很冷静。
很长一段时间,屋子里都寂静无声。
裴绩问:“听说过长生蛊吗?”
她什么反应都没给,依旧是静静地看着裴绩的眼睛,他也没期望她会回应什么,自顾自地说:“长生蛊分为子母蛊,分别为一雄一雌,初期喂养极其艰难,需要把子蛊放在极寒之地,母蛊放在极炎之地,每逢初一让其相遇□□,种蛊条件也极为严苛,需要极阴极阳之体,不是所有人都能被种下。”
“我并未告诉你我的生辰,你又如何能断定我是极阴或极阳之体,也许我哪一个都不是呢?”这是周渔现在最大的疑惑。
裴绩走到了桌案旁,拿过药材,冰冷的词句从他嘴里流淌出来:“所以我种了很多母蛊,每诊治一个人,若我觉得有希望,我就会借着诊治的名义为其种下,还算幸运,你是被种下的第四个人,也很巧,种在你身体里的那只,存活了。”
现如今他们二人所在的位置,倒是很像周渔刚醒来时看到的场景,裴绩站在桌旁,而她在床上,不同的是,她的心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以什么因为她伤重才给她种蛊的话是屁话了?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她嗤笑道:“所以,你不会告诉我今晚我需要和你苟合才能活吧。”
裴绩抬眸看向她,眼里些许惊诧之意,‘苟合’这个词竟能被她说得这么坦然又清醒脱俗。
“‘苟合’这词,似乎你并不觉得羞耻。”
“怎么?裴先生不成亲吗?也是,不成亲也是可以行房事的。”
屋内的谈论奇奇怪怪的,凌风杵在门口半天没进来,只见先生又开口道:“我们不用‘苟合’,泡个药浴就成。”
又补了句:“两个浴桶。”
其实凌风本来就是来找先生问问要烧多少水的,现在他也得到了答案,虽然不是他亲口问的,但他觉得接下来屋内两人的谈话少儿不宜,对他很不利,于是爽快地转身前往厨房。
他还是烧水去吧。
周渔挺憋屈的,莫名其妙到了这个地方也就罢了,偏受了极重的伤,还毫不知情地被他人利用,说的话就莫名带了情绪:“裴先生这么处心积虑地种这个所谓的长生蛊,难道只是为了救我?”
“很简单,我们互利如何?每月初一凌晨我们一起泡个澡,安抚你体内的蛊,但同时,每月十五,月圆之夜,我需要取你的心脉之血。”
“何用?”她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热气,眉眼间却全是冷然之意。
“救人。”
“何人?”她气不过,非要刨根问底儿不可。
裴绩没回。
她继续道:“既然是合作,隐瞒可不利于合作。”
裴绩眼眸里多了一股森然,喃喃道:“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周渔倔脾气上来了,“那我去死就成了,你再找个吧。”
她说得果断,不知道裴绩是不是被她唬住了,思虑了会儿,他开口道:“我嫂嫂有心疾,非寻常药物可医治,而长生蛊母蛊所在之人的心脉血,有很好愈合之效,所以,我需要你。”
前半句话平铺直叙,后半句话却有恳求之意,他说,我需要你,还带着春水般的眼眸看向她,紧紧盯着不舍移开。
若是周渔前几日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她肯定觉得这人重情重义,为救亲人不计代价,可现在她只觉得此人城府颇深,也忒能做戏,让人分不清真假。她现在需要求稳,因为没有依仗,所以为了省事儿以及规避风险,她必须把他说的话都当成屁。
放了算了。
“难道取心脉血我就不会死吗?”暂且当他说的是真的。
“我会把我的一半给你。”
“那为什么不能直接拿你的?”
“母蛊在你那。”
“······”周渔疑惑道,“我是极阳?”
“嗯。”裴绩脸上泛起懊恼之意。
“呵,这长生蛊竟然还挺遵循孝道,只能子蛊孝敬母蛊是吧。”得知被种蛊的时候她还好,现在听到这她却想骂人,这蛊怎么就一点不知道变通呢?她在军营里的时候就该好好学学的,好好学学怎么骂人。
裴绩却觉得眼前人的脑回路真是十分不一样,“孝道?”疑惑不解。
“怎么,子蛊给母蛊提供心脉血不是孝道?母蛊负责掌家之权对外支出不是孝道?”
裴绩不由得笑了笑,两个人之间针锋相对的气氛都消散了许多,“嗯······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解释。”
“我可不懂什么蛊,但是我知道一句话,人之行,莫大于孝,话说,若是我找到了另一位极阳之体,能不能把我体内的给解了?”周渔实在不喜欢受制于人,“子蛊的寄体者,裴先生?”
裴绩的眼里满是探究之意,眼珠子转了几个来回,竟是道:“自然可以。”
其实她没寄希望于他会答应,但着实没想到他应和得这么顺其自然,似乎换个人种蛊是件非常容易的事儿似的。
“两个人怎么泡澡?”她问,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大气。
裴绩回:“有布帘。”
“裴先生你可是有未婚妻的人,不怕她吃醋?”再说了,就算他不怕他未婚妻吃醋,她还怕被萧持盈追着打呢。
“退婚就好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许在他心里,他嫂嫂比未婚妻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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