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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初雪

餐厅走廊装裱着一排欧式宫廷油彩画,各种鲜艳的颜色交错柔和艳美,与昏黄的壁灯一起,模糊陈颂的视线。

耳边响着顾行决离开的脚步声,陈颂心口堵着一口气,像无数的活塞压在呼吸管,窒息感深深袭来,缺氧使得他头脑昏沉。发麻的手心紧握成拳头,虎口的创可贴崩裂,伤口滚出一发不可收拾的热血,就如他汩汩而下,抑制不住的泪水一样,痛彻心扉。

陈颂的唇向下紧绷,上牙狠狠咬在唇肉里,不哭出声来,他转身与顾行决背道而驰。

陈颂没换下工作服,逃出了餐厅。

十二点的京市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白毛毛的雪花缓缓落在陈颂身上,冷在他的心里。

陈颂骑着共享单车回了学校,风雪交加的夜倍感寒冷,脸上的泪痕怎么也不干。

他只给自己一路的时间,回到学校后就要收起所有情绪,不能让别人发现。

陈颂回到寝室时,雪落了他一身,像个行走的雪人。

还在桌前打游戏的室友蒋双看见他吓了一大跳:“我草,大哥我还以为敌人穿雪地吉利服冲出电脑来嘣我呢!”

蒋双看陈颂冻得直哆嗦,脸都冻得通红,还穿着工作服,皱眉问:“外面下雪了?你淋着雪回来的啊?”

“啊?下雪啦!”床上的苍明知惊喜道,立刻拉开了窗帘看到陈颂的时候,惊了片刻声音都小了,“我去,这么敬业啊兄弟。”

“这么晚回来,现在热水都没了,你赶紧拿毛巾擦吧,待会感冒了。”苍明知说着跑下床,去看窗外的雪,“我草真下雪了!真好看啊!家人们!”

陈颂忘记是怎样度过那个夜晚的了,混沌的思绪和室友打游戏的声音让他无法入眠。

再后来室友们也都睡了,他还是没睡着。

深夜总是响着无数人崩溃的哽咽,陈颂的两行泪浸湿枕头。

清晨时,陈颂依旧还没入睡,熬夜带来的心悸让他精神恍惚。好在明天是周末,不用上课。他给刘师傅发了消息,近段时间先不去工作了。

刘师傅那边几乎是秒回:知道了,注意身体。

昨晚陈颂慌忙离开后,刘师傅也有打电话来问他在哪里。陈颂说身体不适提前回去了,希望刘师傅替他和董经理说声抱歉,酒的提成就不要了。

陈颂本以为刘师傅会责怪,没想到他只是简单地说了句:“注意身体,这边不用担心。”

陈颂握着手机的指尖颤了颤,有些绝望地闭上双眼。

他这个人,真是一事无成,只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废物。可他什么坏心思也没有,也没有害过别人,为什么这么多狗血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呢。

好不公平啊,人生。

其实看那夜看那个程颂的第一眼,陈颂就隐约有种预感,而昨晚,这个预感成真了,就这样铁真真出现在他面前。

陈颂觉得有些可笑,似乎是冥冥之中地在警示他,和顾行决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顾行决是他永远抓不住的风。

好可怕的缘分,好可怕的巧合,一样的名字,不一样的姓,不一样的人生。

陈颂知道程颂上的那所学校,知道程颂才是和顾行决一个世界的人,而自己只是顾行决世界里匆匆一笔的过客。

陈颂睡不着,安眠药也没了,目前唯一能让他睡着的只有一样东西,感冒药。

陈颂也隐约觉得身体有些发烧,起床吃了快克和感冒灵,想以此来催眠自己。

但他是空腹吃药,本来肠胃就不好,没过一会胃就难受得想吐。他隐忍许久,想吐的感觉越来越重,更睡不着了,难受得跑去厕所干呕了半天,昨晚到现在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只吐出来了药。

他趴在马桶前吐得出了一身冷汗,站起身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急忙扶住墙壁才没摔倒。

陈颂自己就是个学医者,这种乱吃药的行为是要在学术界被深深谴责的,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陈颂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走几步就摔倒,走几步就磕得头破血流,哪还有什么清醒与理智。

他思考着顾行决说的话,离开他会后悔吗?

顾行决在陈颂的世界里是渡着一层金光的,陈颂说不出爱他哪点,就是莫名地被他吸引着。

会后悔么?

陈颂苦笑着,现在这副样子不就是在后悔着么。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他无法阻止顾行决去爱别人。

一个要走的人,是留不住的。

在经过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下,陈颂终于睡着了。没睡几小时浑浑噩噩得醒来了,此时刚好正午,苍明知给他带了饭,说是回他的。

“陈颂,你是不是发烧了?”苍明知摸了摸他额头,“我草,烫死了!肯定是昨晚雪淋的。大哥啊,你就不难受么,赶紧去医务室吧。”

陈颂接过他的饭,有气无力地哑声道:“没事,我有药,吃点就好。”他摇了摇手中的饭,“谢了。”

苍明知觉得他是猛士:“那行吧,实在不行你再去医务室。”

陈颂点点头。

苍明知带的是陈颂一直吃的黄焖鸡米饭,香辣的气味十分诱人,可陈颂一点胃口也没有,为了吃药只好勉强吃了几口。

鲜嫩的肉汁此时无色无味,陈颂像卡壳的机器,艰难地运作着,越逼着自己吃越想吐。从未觉得吃饭如此漫长过。

食堂阿姨装满的饭盒仅仅少了几粒米,跟没动过一样。

陈颂吃完饭又重新吃了药,这次没有什么大问题,很快药效起来沉沉昏睡去。

他做了很多个梦,每个梦里都有顾行决,每个梦都让他喘不过气。

周末在吃药与睡眠中过去,陈颂的烧也退去。

周一清晨初雪停了,温暖的阳光照拂着大地。

陈颂一头扎在学习里,下了课就去校园跑,一刻也不敢让思绪停下。他好久没校园跑了。

学校一学期要求完成九十公里校园跑,陈颂还差六十公里,学期还有两个月就要结束,他得抓紧跑了。

陈颂带着耳机跑步,校园的树叶凋零了一片,昏黄的落日让人沉溺在橘黄色的海里。跑步分泌的多巴胺让他难得心中的郁结好了些。

他有些想通了,失个恋很正常的,又不是第一次,第一次能忘记那个人,这一次凭什么不能忘记顾行决?

陈颂就快结束三公里时,响起一通电话,一阵阵铃声引得他敏感的神经一惊,有些期待又紧张,心跳加速了些。

手被寒风冻得通红,不利索地拿出手机,看清来电显示后心缓缓沉下去。

是云教授,不是墨。

陈颂很轻地敛了下眸,接起电话:“喂,云教授。”

云景笙:“下课没?”

陈颂:“下课了。”

云景笙:“一起去吃个饭?上次说好你请我的。”

陈颂有些惊讶:“您回来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云景笙浅浅的笑声:“怎么,惊喜吗。”

陈颂浑身一僵,长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surprise”一直是顾墨的代名词,此时以别的形式从别人口中而出,陈颂觉得心中有股很复杂的情绪。

云景笙继续道:“校门口,我等你。”

陈颂同意后,算好距离跑到校门口,刚好完成三公里。

云景笙递给他一杯热奶茶:“慢慢来,不用这么急的,我都在这等着呢。喝点奶茶暖暖,我刚去拿的四季奶青,你常喝的。”

陈颂礼貌地笑了下,接过奶茶道谢,随后解释:“我刚好在校园跑,顺路跑过来结束的。”

云景笙笑了下:“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着急见我呢。怎么样,提前回来你开心吗?”

陈颂神色微顿,像是没反应过来云景笙的话,尴尬地笑笑:“啊......呃......嗯,开心。”

陈颂今天穿着一身黑色加绒卫衣,显得皮肤更白,脸上不知浮着运动多度的红还是被寒风冻得的红,让原本冷漠的脸多了些活气。

云景笙有些动容地笑了笑,目视前方发动车子,语气温柔:“去哪吃啊。你上次说的那家店名叫什么来着。”

陈颂捧着奶茶的指尖动了下:“馥金街上那家何春馆。”

“好。”云景笙依言打了导航,“挺近的,才三公里。”

陈颂道:“嗯,那边是小吃街。很多大学生去的,车可能不是很好停。可以停远点,我们走过去。”

云景笙问:“那你和朋友经常去吗?”

陈颂摇摇头:“偶尔去。”

陈颂在学校可没什么朋友,闲暇时间几乎没有。难得几次出去吃也是自己兼职后,半夜实在饿得不行顺路去吃了些。

这几天心情实在郁闷,今天云景笙叫他出门吃饭,好像世界难得记起他这个孩子,心中有种难言的感激。

云景笙对这边的街道不熟,在陈颂的指引下停在馥金街对面的街道,方便许多。两条街道隔着一条小河,由几座石拱桥相连,河岸两旁栽满落了叶的秃树。

冬天的夜晚来得快,昏黄的路灯已然照亮整条街,街上结伴而行来往着很多大学生。

陈颂与云景笙并肩而行,走在拱桥上。冷风拂面,陈颂摩挲着手里的奶茶,攫取温暖。

陈颂方才为了校园跑穿得并不多,外面只穿了件厚卫衣,没穿外套。云景笙余光注意到陈颂的小动作,随后脱下大衣准备为他披上:“怪我,一心想和你吃饭,都没注意到你没穿外套。”

陈颂后退几步避开了:“没事的云教授,我不冷。我刚跑完还很热。”

云景笙手里的大衣扑了个空:“确定么陈颂。这样更会感冒。”

陈颂莫名有些拘谨,讪讪道:“真不冷,挺热的。”

虽然知道云景笙只是友好的担心,但陈颂被顾行决这么一闹,心里真就有些抗拒了。

云景笙看出陈颂的局促,为难的神情让原本寡淡的脸有些别样的生气,呼吸间溢出的白雾浮在微红的脸上,样子有些可爱。

云景笙笑了笑,把衣服重新披回自己身上。

陈颂这才松了口气,忽然想起那条藏色围巾:“您的围巾还在我那,下次还您。”

云景笙不置可否:“陈颂,我怎么感觉就出趟差,咱俩关系更生疏了呢。”

陈颂:“啊?没.....没有吧。”

云景笙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走:“云教授云教授地叫,我还以为我在上课呢。”

陈颂闻言眉眼舒展,笑了:“景笙哥,我们快去吃饭吧。不知道现在还抢得到位置抢不到。”

陈颂说得着急,二人还是散步似的走到了何春馆。店里坐满了人,白雾缭绕的面馆里香气飘飘。二人果然没位置。

陈颂只能先点餐排号,二人等了半小时才有位置坐。没坐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刀削面就端了上来。

鲜美的汤水浮着光,几片精瘦牛肉点缀,撒上香菜葱花调香。

陈颂掰开一次性木筷,相互搓了两下,递给云景笙:“这家刀削面是招牌,很好吃。”

云景笙接过筷子,品尝起来,眼里闪过惊艳:“真的很好吃。这还是我第一次吃刀削面,很有嚼劲,牛肉和汤汁混着面吃更是一绝。”

陈颂扬起唇角,掰开筷子相互搓了两下,也开始吃。

店里热闹喧嚣,四处传来客人的欢笑讨论声。

只有这桌的客人在静静吃面,吃了一阵,云景笙率先打破沉默:“我在你们学校就剩两节课了,安排在周三和周五下午你看可以么。”

陈颂闻言想了想随后道:“可以的。”

云景笙忽然笑了下:“估计你们学院的人要恨死我吧,又占用他们休息的时间。”

陈颂道:“不会的。你的讲座不是强制性的,来上课的都是慕名而来。你讲的课很有意思,能学到的知识也很多,还不枯燥。而且能有机会去若阳是很宝贵的机会。”

陈颂一张一合的嘴边留着汤渍,一眼不眨地与云景笙对视着,目光真诚。云景笙垂眸莞尔一笑,抽了一张纸,为他拭去汤渍:“那你呢,来听课是因为我的课有意思,还是想去若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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