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处，许紀淮横抱温予安，靠在一株老槐旁，臂弯勒得死紧，指背青筋隐现，目光如刃，死死盯着对面二人，半步不让。
许然与土豆无奈对视，皆从对方眼里读出“这人油盐不进”的叹息。
土豆先沉不住气，跺了跺脚，指着许紀淮鼻尖：“你跟我主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主人？”许紀淮眉心陡蹙，他低头看怀中昏迷的人，那一瞬，胸口莫名闷涨，像被毒藤缠住，越收越紧。
土豆哼了一声，化作半妖形，耳羽竖起：“我乃主人生生世世结契的灵禽，自破壳便跟着他，同睡同飞同作战，他的气息我比谁都熟！”
句句如钉，钉进许紀淮心口。他脸色愈发沉，碧瞳缩成细线，指节无意识收紧，温予安的衣襟被攥出深褶。
他自己也说不清这股烦躁从何而来，本是打算等这人醒来，亲口问清与青玄二人的渊源；如今却像被人抢先揭开逆鳞，怒火灼得血液翻腾。
许然见势不妙，忙上前半步，双手连摆，软声劝解：“这位公子，别动怒！大师兄伤势未稳，需静养。我们先等他醒来，一切自有分说，可好？”
许紀淮却未松臂，反而侧身一步，将温予安更往怀里拢了拢。
土豆气得跺脚，羽影一闪，就要扑过去抢人。许然急忙扯住他袖子，低喝：“别莽撞！师兄脉象刚稳，再折腾真要出事！”
许紀淮冷眼瞧着雀鸟炸毛的模样，心底那股闷火忽地化作冷笑：“要抢？可以，但是你打的过我吗。”
一句话，把土豆噎得脸色涨红，却也无法反驳。
许然暗暗叹气，从袖中摸出一块薄毯，铺于树根，轻声道：“那……我们退一步，公子抱累了，可让师兄躺平透气，总不会害他。”
许紀淮垂眸，看怀中人气若游丝，再硬的心也微微发软。他抿唇，终是将温予安轻放毯上，却自己盘坐一侧。
夜风吹过，林叶沙沙。许然坐在对面，双掌泛起淡绿灵光，悬于温予安伤上方，缓缓修复碎脉；土豆抱膝蹲在另一侧，目光在许紀淮与温予安之间来回，嘴里小声嘟囔：“等予安醒来，看你怎么交代……”
许紀淮听若不闻，只伸手替温予安掖了掖毯角，指背擦过那人微凉面颊，心底燥意仍未散，却多了一层自己都未察觉的酸软。
良久，温予安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他撑着身子坐起，动作牵到肋下鞭伤，低低咳了一声。
“予安！”土豆扑到跟前“你可算醒了！”
温予安怔然，目光在许然与土豆脸上掠过，微愕：“你们……”
话音未落，土豆已指着许紀淮，抢先告状：“这人死抱着你不放，还凶我们！我不过问一句他是谁，他就瞪我，差点把羽毛给我拔了！”
许紀淮原本冷着脸，闻言忽然垂下眼，指尖悄悄攥住温予安袖角，声音带着一点委屈：“我一路抱着你逃出来，手都酸了，他们还要抢人……我不过是怕你伤势加重。”
他说得半真半假，碧瞳被月光一照，竟显出几分可怜巴巴的光。土豆看得目瞪口呆，羽纹炸得更响，这蛇刚才还凶神恶煞，转眼竟装起小可怜！
温予安按了按眉心，视线落在许紀淮血迹未干的指尖，又扫过土豆气鼓鼓的脸，心底了然。他轻叹一声，先抬手揉了揉土豆的发顶：“别急，我没事。”
说罢，他偏头看向许紀淮：“是你救的我？”
许紀淮低低“嗯”了一声，仍攥着他袖子不放，指尖微紧，温予安任他拉着，转而望向许然，声音放软：“师妹，可有清静去处？我先疗伤，再与你们细说。”
许然连忙点头，回春诀的淡绿光晕还悬在指尖：“前方三里有个猎户弃屋，可暂避。”
温予安道了声谢，撑着欲起身，肋下剧痛却让他身形一晃。许紀淮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将人稳稳揽回怀里，声音低低落在耳畔：“别逞强，我抱你。”
土豆在旁看得直跺脚，却被温予安抬手按住肩，微微笑道：“别闹，回去给你买松子糖。”
说罢，他转头看向许紀淮：“有劳。”
许紀淮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俯身将人打横抱起。
弃屋矮檐下，土豆一脚踹开门板，率先蹿进去，回身便指着跟进来的许紀淮，耳后羽纹炸成一圈金绒。
“予安，你别被这张脸骗了！这蛇方才凶神恶煞，如今却装乖卖巧，分明两面三刀！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蛇，你千万别跟他待在一起！”
许然提着药箱，悄悄往旁侧站了半步，不作声，只拿眼角余光打量。
许紀淮负手立在门槛，任灰尘扑面，并未反驳，甚至微微偏头，认真倾听指责。
温予安被安置在唯一一张破竹榻上，肋下剧痛未缓，仍勉强撑起半身，先抬手对土豆轻轻摆了摆，示意安静，才缓声开口：“土豆，不得无礼。”
土豆撇撇嘴，到底收了声，只小声嘟囔：“我哪里说错……”
温予安目光移向许紀淮：“他救我出魔宫，一路血战，于我有恩。昔日恩怨暂且按下，莫要再以貌取人。”
许紀淮仍是没有作声，只上前半步，俯身替温予安掖了掖毯角。
土豆见状，鼓了鼓腮帮子，还欲再言，许然却伸手扯住他后领，把人往旁侧拽，小声劝道：“先让师兄疗伤，有话稍后再说。”
许紀淮盘坐于后，双掌覆于他背心，掌心妖力化作细细碧线，沿经络缓缓推进，所过之处，瘀阻渐散，冰寒与刺痛交织，令温予安眉心微蹙，却未出声。
最后一缕魔气被碧线裹住，许紀淮故意放缓指尖，妖力轻挑，顺着督脉直上，在温予安颈后微微一旋，才化散无形。
他抬眼，目光掠过对面，正对上土豆气鼓鼓的脸。那双碧绿眸子带着明显的挑衅
土豆瞬间炸毛，耳后羽纹“噌”地竖起，扑棱着就要往前冲：“不是你得意什么！要不是有我主人的底子，你这点妖力——”
“土豆。”温予安低声开口“别闹。”
许紀淮抿唇，掌下妖力顿时收敛，指尖却仍贴在温予安背心，他垂眸，声音低低：“魔气刚清，再歇片刻。”
许然蹲在药箱旁，手里捏着纱布，看土豆鼓腮瞪眼，又看许紀淮一脸乖巧地“示威”，忍不住低头憋笑，肩膀一抖一抖。
温予安，侧头，看向仍贴在背后的许紀淮，眉梢微挑：“手，拿开。”
许紀淮这才慢吞吞收掌，指尖却不经意擦过温予安腕侧脉门，确认脉象平稳，他才暗暗松口气，抬眸对上土豆愤愤的视线，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许然看着这情景将土豆拉出去了。
许紀淮像终于得了允可的猫，身子一低，额头轻轻搁在温予安肩窝。温予安只觉肩上一沉
“干嘛？”
许紀淮阖眼，唇角勾起：“我都救你了，不给点奖励吗？”
温予安垂眸吐出两个字：“真棒。”
许紀淮低低笑出声，胸腔轻震，他稍稍抬头，鼻尖擦过温予安的颈侧：“我知道我很棒。” 许紀淮指尖漫无目的地摩挲，忽触到腕骨内侧一点微凸的印记，指甲盖大小，色作赤金，形似展翼幼鸟，边缘一圈细羽纹，在苍白皮肤上格外显眼。
指腹才碰到，许紀淮脸色便沉了。他指腹带着薄茧，下意识用力搓了搓。
“别动。”温予安低声制止，手腕微转，却被他攥得更紧。
许紀淮抬眸，皱眉：“为什么要留这个？”
“土豆认主的时候留下的。”温予安解释得轻描淡写“灵禽契成，羽印自显，一生不褪。”
话音未落，许紀淮指节已因用力而发白。他垂眼盯着那羽印，碧瞳缩成细线，像蛇遇威胁时的本能反应。
下一瞬，他竟咬破自己指尖，血珠滚圆，按在温予安腕侧，沿着羽印边缘缓缓描摹：“我也可以，别留他的。”
温予安只觉腕侧一烫一冷，两股妖力与灵息交碰，皮肤下隐隐作痛，他轻嘶一声，愕然低问：“什么？”
许紀淮抬眼，执拗的说道：“留我的，只能留我的。”
温予安只觉腕侧像被冰火交替刮擦，疼痛里带着酥麻，经脉轻轻抽搐“你别这样。”
许紀淮充耳不闻，碧瞳凝成细线，目光紧锁那片逐渐被蛇纹侵蚀的金羽。
直到最后一羽被蛇鳞覆盖，他才轻吐一口气，指尖离腕，血渍却留在皮肤上，猩红刺目。
就在印记被彻底覆盖的一瞬，门外传来一声雀鸟炸毛的锐鸣，土豆耳后羽纹灼痛，金火气息被妖力强行压制，他瞬间化作半妖形，羽翅张开，就要破门而入。许然早有防备，双手死死抱住他胳膊，把人往廊柱后拖，低声急劝：“别冲动！师兄刚醒，受不得惊吓！”
土豆双眼冒火，瞪着那扇紧闭的木门，气得声音都拔高了：“他夺了我的主契！”
许然一边捂他嘴，一边回身望向窗棂透出的摇晃烛影，心里暗暗叫苦：大师兄啊，你快些出来收场吧，再迟一步，这雀儿真要把房子给点了。
屋内，温予安轻按着额角，目光落在腕上那片交缠的血纹，蛇形覆羽，红痕未干，他低叹，却未再责斥，只伸手揉了揉许紀淮的发顶：“下不为例。”
许紀淮抬眸，唇角翘起，得寸进尺地把额头抵在他肩窝：“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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