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五指深陷岩缝，碎石从掌心簌簌滑落，如同沙漏中不可挽回的光阴。头顶那块悬垂的巨岩已然松动，裂痕如蛛网般蔓延，灰雾翻涌而上，将最后一缕天光碾成虚无。
左臂早已失去知觉，右肩被魔气侵蚀之处灼痛钻心，仿佛熔铁在血脉中奔流，反复撕扯着血肉。他咬破舌尖，借剧痛猛然发力一拽，身体腾起半尺，膝盖终于撞上崖沿。脚尖踩住一块晃动的石棱，拼尽残存力气向上猛撑——半个身子终于翻出断崖！
“咳！”喉间腥甜直冲而上，他牙关紧咬，硬生生咽了回去。抬手抹去脸上混着血与汗的泥泞，指尖触到一道深划，火辣辣地疼。
尚未喘息，头顶灰雾骤然翻腾，一道黑影破空扑下，双爪如死神镰刀，直取面门！
江寒就地翻滚，肩头仍被撕开三道深口，布袍绽裂，皮肉翻卷。反手抽剑，青痕剑刚出鞘半寸，灵力却骤然凝滞——剑身黯淡无光，连最基础的御风之术都无法催动。
“这锈铁片子，平日砍柴都嫌钝，如今倒指望你救命？”他低语一句，将剑收回腰侧，改以左手撑地，踉跄后退。
那怪物落地震得山体颤动，脚下岩层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似大地也在哀鸣，随时会彻底崩塌。
江寒不敢回头，转身沿着断崖边缘疾奔。身后轰然巨响，余光扫去，只见方才立足之地已塌陷成深渊巨口，黑雾如漩涡般疯狂吸入万物，空气都被扭曲撕裂。
前方忽现数道人影——正是此前冷眼旁观的外门弟子。
他们也想逃命，可才奔出几步，脚踝便被黑雾缠绕。一人惨叫未绝，皮肤瞬息干枯萎缩，转眼化作森森白骨，坠入裂缝。
其余几人魂飞魄散，转身欲逃，地面却骤然开裂，整片区域如沙土崩塌，尽数吞没。
江寒闭眼掠过，脚步未停。此刻他自身难保，无力他顾。
体内灵力枯竭，全凭一口气撑着。每踏一步，双腿沉重如铅，肺腑似烈焰焚烧。但他不能停，也不敢慢。
前方出现一片背风岩壁，结构尚稳。只要能暂避其中，或可寻一线生机。
距岩壁仅十余步，大地突兀下陷！
“又来？！”他心头一凛，纵身跃起，试图跨越裂隙。
可腾空刹那，一股无形之力自深渊升腾，如巨手攫住脚踝，狠狠将他向下拖拽！
他双手乱抓，指尖在岩壁上划出数道血痕，掌心血肉早已磨烂，再难着力。一道道猩红留在石面，宛如命运刻下的潦草遗言。
“别……别在这种时候放弃！”他挣扎伸臂，眼睁睁看着生路远去。
吸力愈强，呼吸艰难，耳中嗡鸣不绝，似有无数低语缭绕，模糊不清，却令头脑胀痛欲裂。
胸前玉佩骤然发烫，如同烙铁贴肤。紧接着，一丝微弱青芒闪现，旋即扩散为薄薄光晕，将他裹入其中。
奇异的是，那层光虽几不可见，却令魔气侵蚀之势大减。阴寒被隔绝在外，心口竟泛起一丝暖意。
“这玩意儿……竟还有这作用？这一次我若能捡回一条命，就再也不骂你是破玉佩了。”他苦笑，意识渐趋混沌。
下坠之势加快，狂风呼啸，吹得睁不开眼。身下黑暗无底，唯有那股力量死死牵引，仿佛非要将他拽入某个禁忌之地。
他强撑清醒，手指无意识摩挲腰间玉佩。触感粗糙而熟悉，自幼佩戴至今，从未异动。为何偏偏此刻……
等等。
记忆忽然闪回。
幼时高烧不退，昏沉中人事不知，次日竟痊愈如初，连大夫都称奇。母亲笑言：“你这孩子，命硬，阎王都不收。”
那时，玉佩也是温的。
还有一次练剑失足跌入荆棘丛，浑身是伤。夜里辗转难眠，反复抚弄玉佩，翌日伤口结痂速度惊人。
当时只道体质特殊。
如今想来，哪有什么天生异禀，分明是这块破玉，一直在默默护他周全！
“喂，”他喃喃，“你要真有本事，别光发热，给点实在的行不行？比如……让我飞起来？或者变对翅膀也成。”
无人回应。
玉佩依旧滚烫，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江寒长叹，放弃妄想。此刻的他，犹如井底困蛙，四壁湿滑，上不得，也呼不应。
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等命运落下最终一锤。
意识逐渐被黑暗蚕食，眼皮重若千钧。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上方那道缓缓合拢的裂口，以及透过缝隙洒下的微弱光线。
像极了儿时偷吃糖炒栗子，从纸袋破洞漏出的那一缕甜香。
还没尝到滋味，就被师兄撞破，追着满院打骂。
想到这儿，他竟笑了。
“要是让姓裴的伪君子知道我栽在这儿，怕是要乐疯了吧？还得装模作样叹一句‘唉，江师弟太不小心’……”
话未说完，一口黑雾呛入喉咙，剧烈咳嗽撕裂全身伤口，眼前一黑。
待缓过神，已彻底陷入黑暗，连玉佩的光也不见踪影。
唯有胸口那一丝温热，仍在坚持。
仿佛有人穿越漫长岁月，隔着千山万水，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江寒迷蒙心想：好端端一场秘境试炼，怎就成了跳崖试炼了？
早知如此，就不省那点灵石买护身符了。
值不了几个铜板的东西，还好关键时刻，这块破玉还是挺可靠。
越想越觉委屈，泪水刚涌至眼眶，便被疾风刮散。
耳边低语忽地清晰一瞬。
苍老之声断续响起：
“归元……启……带契者……进来……”
江寒猛然睁眼。
“谁？！”
无人应答。
唯余风吼，与愈发强劲的吸力。
他本能攥紧玉佩，嘴唇微动，却发不出声。
身躯急速下坠，速度快得骇人。皮肤被气流割裂，耳膜轰鸣，五脏六腑仿佛移位。
就在神志即将溃散之际，胸前玉佩猛地一震。
咔。
一声轻响，似封印碎裂。
随即，一股温和之力顺血脉流淌，稳住了濒临溃散的神魂。
江寒最后的念头是：
这破玉，总算是……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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