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季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喧闹的病房骤然安静下来,夏熙辰小心地将涂好最后一遍亮油、完美无瑕的向日葵笔立在窗台最显眼的位置,满意地端详着。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叩响。
夏熙辰以为是护士查房,随口应了声:“请进。”
门被推开,出现在门口的,却是傅斯年。
他似乎是刚结束一台手术,深蓝色的手术服外套着一件白大褂,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连下颌线都比平日绷得更紧些。他的目光在病房内扫过,先是落在夏熙辰身上,确认他安然无恙地坐在床上,然后,便像是被什么吸引般,径直落在了窗台——那支在夕阳余晖下流转着温润光泽的向日葵笔上。
他的脚步在门口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然后才迈步走了进来,声音因疲惫而比平时更加低沉:
“感觉怎么样?”
夏熙辰看到傅斯年眼中的疲惫,心里微微一紧,连忙扬起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感觉好多了,真的!”
他的目光随即落到窗台上,立刻伸手将那支在夕阳下流光溢彩的向日葵笔拿起来,递向傅斯年,语气轻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喏,傅医生,给你的!本来想等完全弄好就送到你办公室的,没想到你先来了。”
傅斯年的视线从少年带着笑意的脸上,缓缓移到他掌心那支独一无二的笔上。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先脱下了一次性手套,然后才伸手,格外郑重地接了过来。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夏熙辰的掌心,带来一阵微凉的、却让夏熙辰心跳加速的触感。
“谢谢。”傅斯年低头端详着笔,指腹轻轻摩挲过向日葵花瓣细腻的纹理和光滑的亮油涂层,声音低沉而清晰,“很漂亮,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夏熙辰,补充了一句:“我很喜欢。”
简单的四个字,让夏熙辰感觉一下午埋头打磨的辛苦,以及昨天病痛的折磨,全都值得了。他耳根微热,努力维持着镇定:“你喜欢就好!”
傅斯年将笔妥善地收进白大褂内侧的口袋,又嘱咐了几句让他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了。那支笔贴着他胸口的位置,带着少年手心的温度和全部的心意。
┄
神经外科办公室。
傅斯年刚回到座位,准备写下手术记录,习惯性地去摸自己常用的那支普通签字笔,指尖却碰到了口袋里的另一支。他动作微顿,随即神色如常地将那支向日葵笔拿了出来,握在手中。
笔身独特的触感和重量,与医院统一采购的笔截然不同。
“哟,傅医生。”旁边同组的李医生刚好端着咖啡路过,一眼就瞥见了他手中那抹醒目的色彩,立刻笑着凑了过来,“又收到小熙辰送的‘向日葵’了?这次是笔啊,真够别致的!”
他将“又”字咬得格外清晰,语气里的调侃意味十足。周围其他几位医生也闻声投来好奇又善意的目光。
傅斯年握笔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是一贯的平静无波,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李医生可没打算轻易放过他,倚在桌边继续笑道:“咱们科以前的‘公共财产’,这下可算是名花有主,彻底私有化了吧?我说傅医生,人家小朋友这么用心,你可不能白拿啊。”
“他下周开始第二周期化疗。”傅斯年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血液科那边都安排好了?”
“放心吧,张主任亲自盯着的。”李医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傅医生对这个病人很上心啊。”
傅斯年没有理会同事的调侃,只是垂下眼眸,目光落在笔下即将书写的病历纸上。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在无人看到的视角,他紧握着那支向日葵笔的指节,微微泛白,仿佛握着什么绝不容失去的珍宝。而那微不可察上扬的唇角,更是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他提起笔,笔尖落在纸上,流利地书写起来。那朵看向日葵,随着他写字的动作,在指尖悄然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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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夏熙辰刚吃完早餐,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傅:现在有空的话,来住院部楼下一下。
夏熙辰的心猛地一跳,跟宋知意和她妈妈打了声招呼,就怀着雀跃又疑惑的心情下了楼。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他站在门口张望,却没看到傅斯年的身影。正有些失落,目光瞥见不远处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傅斯年正看着他。
他赶紧小跑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一股温暖的气息和淡淡的宠物沐浴露香味扑面而来。
“傅医生,你怎么……”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一个毛茸茸、暖烘烘的小家伙被傅斯年从后座轻轻抱了过来,直接塞进了他怀里。
是泥巴!小家伙刚洗完澡,毛发蓬松柔软,散发着阳光和香波的味道,乖顺地在他腿上踩奶,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刚带它洗完澡,顺路。”傅斯年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让它另一个主人见一见。”
另一个主人……
夏熙辰的心像是被这句话和怀里的小生命同时填满了,欣喜若狂地抱住泥巴,把脸埋进它温暖柔软的毛发里轻轻蹭着,嘴里不住地念叨:“泥巴,泥巴,你还记得我吗?”
傅斯年就静静地看着后视镜里,少年与小猫亲昵无间的模样,眼底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玩了好一会儿,眼看医生查房的时间快到了,夏熙辰虽然不舍,还是乖乖地把泥巴递还回去。傅斯年将小家伙妥善地放回后座的航空箱,然后对夏熙辰说:“站这儿等一下。”
他下车,打开后备箱,提出了两箱夏熙辰之前偷喝的桃子味酸奶。
夏熙辰愣住了,看着傅斯年一手提一箱酸奶,示意他跟上。
两人回到病房,傅斯年在宋知意妈妈惊讶和推拒的目光中,不由分说地将其中一箱放在了她床边的柜子上。“给孩子喝。”他言简意赅。
随后,他提着另一箱走到夏熙辰的床位,弯腰,利落地将箱子放进了床头柜里,关好柜门。然后他直起身,看着还有些发懵的夏熙辰,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想喝就喝这里的,不要去贩卖机偷喝凉的。”
他顿了顿,像是下达医嘱般补充:
“一天最多一瓶。喝完了,给我发消息,我再送。”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傅医生!”夏熙辰下意识叫住他,“你……你要回神经外科吗?”
“我今天晚班。”傅斯年停在门口,侧过身回答,“要先送泥巴回去。”
话音落下,他便利落地离开了病房。
夏熙辰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柜门,又回想傅斯年刚才说的话,一个认知后知后觉地、清晰地撞进他的脑海里——
傅医生是算好了时间的。他特意选了早上,带刚刚洗完澡、干净香喷喷的泥巴来见他,是为了安抚他前几天生病难受的情绪;他买了整箱的酸奶,是不想他再喝冰的,并且承诺会一直供应……他做这一切,像是在耐心地、用他自己的方式,哄一个生病不舒服的小朋友。
一股巨大而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心防,酸涩和甜蜜交织着涌上鼻腔。夏熙辰缓缓缩到床上,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这一次,不是因为病痛,而是因为那份被如此郑重其事地珍视与呵护着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幸福感。
柜子里那箱桃子味酸奶,仿佛不是酸奶,而是傅斯年那份沉默却震耳欲聋的温柔。
夏熙辰在病房里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感觉脸颊没那么烫了。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像是完成某种仪式般,郑重地打开柜门,从箱子里取出一瓶温凉的桃子味酸奶。
他并没有立刻喝,而是将它放在窗台,紧挨着之前做雕塑剩下的一小块灰色黏土。阳光洒在酸奶瓶和黏土上,构成一幅奇异的静物画——一边是傅斯年具象化的关怀,一边是他自己未曾磨灭的梦想。
这天下午,当他再次拿起刻刀雕琢那块黏土时,感觉手中的力道都轻盈了许多。他不再只是漫无目的地练习,而是开始构思一个新的作品——一只蜷缩着睡觉的小猫,形态依稀就是泥巴的样子。
今天也要放光芒:傅医生,泥巴安全到家了吗?[图片:窗台上的酸奶和未完成的小猫泥塑]
今天也要放光芒:我今天很乖,只喝了一瓶!而且是用温水泡过才喝的!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便收到了回复。
傅:到了。
傅:[图片:泥巴在书房的猫爬架上睡得四仰八叉]
傅:很好。
傅斯年的回复依旧吝啬言辞,但那张照片和那个“很好”,却像有魔力般,让夏熙辰翘着嘴角度过了整个下午。他甚至开始期待每天一次的“酸奶汇报”,这成了他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小小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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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傍晚,傅斯年值晚班,顺路来血液科看一眼夏熙辰的每日检查报告。他刚走到护士站,就听见几个护士在小声议论,语气里带着惋惜。
“……33床那孩子,就是熙辰隔壁床的小意意,听说她妈妈昨天偷偷去血站卖血了……”
“唉,她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能借的都借遍了,这次化疗的钱还是凑不齐……”
“小声点,别让熙辰听见了……”
傅斯年的脚步顿住,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他面色如常地取了病历,转身离开,但在走向医生办公室的走廊上,那个瘦弱妇人佝偻的背影和强撑的笑容,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到了消防通道的窗边,拨通了一个电话。
“杨院长,是我,傅斯年。麻烦您帮我查一下,血液内科一个叫宋知意的小患者的欠费情况……”
“……嗯,好。把她的费用直接划到我的账上,匿名处理。对,不要声张。”
挂断电话,他站在窗边,看着楼下渐次亮起的灯火,沉默了片刻。对他而言,这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但对于那个家庭,或许就是黑暗里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回到病房时,夏熙辰正陪着宋知意画画,小女孩苍白的脸上难得有了点笑容。傅斯年的目光在她们身上停留了一瞬,什么也没说,只是像往常一样,询问了夏熙辰的身体情况,嘱咐他按时休息。
在他转身离开时,夏熙辰却忽然叫住他,递过去一个小小的心形折纸,眼神亮晶晶的:“傅医生,这个给你!是意意教我折的,说是能带来好运!”
傅斯年看着那枚粗糙却用心的小小折纸,又看了看旁边宋知意期待的眼神,缓缓伸手接过,将它妥善地放进了白大褂胸口的口袋,和那支向日葵笔放在了一起。
“谢谢。”他低声说,目光扫过两个少年人,“你们也是。”
他没有多做停留,转身离开了病房。夏熙辰并不知道傅斯年刚才做了什么,他只是看着傅医生将那枚简陋的幸运符如此珍重地收好,心里就像被羽毛轻轻拂过,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看着傅斯年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觉得这个看似清冷的医生,心里一定藏着一片无比温柔的海洋。而他,正乘着一艘名为“幸运”的小船,一点点地,航向那片海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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