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林穹如坐针毡,心想着完了,还不知道周子祺要被怎么骂呢。他紧张地听着窗外的声响,因为隔了一段距离,风扇的声音又好死不死地偏偏这时候嘎吱起来,所以他什么也没听到。
周子祺注意到中年人的走近,有些局促地从栏杆上撑起身来,什么话也没说。
是老肖。
肖爱民冷冷地问:“趴这儿干什么呢?自习课就犯懒是吧?”
周子祺默默地搓了搓自己的衣角,说实话,他还是有点怕老肖的,虽然这男人并不坏,还是个宠女狂魔。
说教什么的对周子祺是没用的,这一点肖爱民知道。他当预备班的班主任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而好学生嘛,心气儿普遍都高一点,到了这个年纪,出问题无非也就因为迷茫啦,谈恋爱啦,叛逆啦,家庭啦。他虽然严格,但也不是那种硬要每个学生都按着同样的模式来学习的人,尤其是青春期的孩子,一下给扼杀了,是多么让人难受的事儿。
周子祺难得见他没发火的样子,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肖爱民手里拿着一本政治书,下节是他的课。估计是要在旁边的办公室备下课,顺便来检查一下班上的状况,就看见了周子祺一个人站在外面。
见他沉默,肖爱民也没说什么。过了很久,他才拿书脊轻轻敲了下栏杆。
“你跟我来一下。”
这老烟鬼,嘴里又一阵烟味。
跟在肖爱民身后的周子祺这么想着,有些好笑。自从肖爱民生了女儿之后,原本烟瘾就大的他在家倒是有所克制,在学校却越抽越狠,班上的同学说,坐前面有时候都闻得到烟味。
正这么想着,他就被教室里一双舞动的手夺去了注意力。林穹夸张地想要他看见自己,无声指了指走到前头去的老肖,样子看起来有几分担忧,有几分滑稽。
周子祺朝他笑了一下,手比了一个“OK”的姿势,然后那双手就安心地放下了。
办公室里没有人,空调的温度稍微缓解了身上的燥热,一阵阵的冷气吹出来,发出轻微的呼呼声,气氛有些焦灼。
肖爱民走到窗边通风,手里拿着一根烟,些微的火光在烟头燃起,烟雾朝外面飞去。
看这样子,肖爱民也不是来给他做什么思想教育的。周子祺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周子祺,高二是很关键的时期。”
“……肖老师,我知道。”
周子祺乖乖地应着,心里却在腹诽,甚是想翻白眼。
厚,哪个时期在你们眼里不关键。
“也是容易出问题的时期。我跟你原来的班主任聊过,了解了一下你们班的人高一大致的情况,你是个好苗子,学习一直很踏实,稳定得超乎常人。”
“……谢谢老师。”
“嗯。”
说完这一段,办公室里又陷入了沉默。
“你妈妈最近和我联系,说想让你出去走读,这件事她应该也和你商量过吧?”
“商量过。”
商量个屁,明明就是想时时刻刻盯死他。
“这个吧,我也劝过她了。高二就走读并不是很好,一来二去的心就容易野。不过我也很少见这么固执的家长,再加上你也不是那种让人不放心的学生,我就问了一下你妈硬要你出去走读的原因,你不要怪我多事。”
果然是这样。
“不会的老师。”
一根烟抽完,烟灰缸里已经落满了烟灰。像是那决心终于随着抽完的烟起来了似的,肖爱民单刀直入地说了。
“男男女女的事儿,我带学生的时候也不是没碰到过,这个事儿吧……”
肖爱民又点起了一根烟,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该怎么措辞。而周子祺则是感到一阵好笑,原因无他,只因为“男男女女”这四个字实在是太妙了。
在心里狂笑完了之后,冷不防地却涌起一阵抽痛和空虚。
他妈连这个都跟老肖说了,估计也是把他当成同一阵线的战友,说不定是个很不错又很严格的工具人,可以一同加入她洗脑的阵营。
却从不管他的羞耻心。
周子祺突然觉得有点心疼肖爱民,他一个直男,居然因为自己而费尽心思地想词儿,这样雷厉风行的人,为这样的事情苦恼,恐怕也是少之又少。
他的脸慢慢涨红,倒不是因为羞耻,也许是有些生气的,但到头来,他也并不在乎。
高一暑假的时候,周子祺意识到自己喜欢男生,然后脑子里仿佛进了水,就跟家里人出柜了。
其实他并不能很确定,只是试探性地说了一下,这不说还不要紧,一说……
周子祺绝望地仰头看了看办公室的天花板,突然感到一阵心累和沧桑。
结果就是他被暴打了一顿。
这表情落在肖爱民眼里,他几乎以为这小男生马上就要在他的跟前两眼红红地哭起来。
他想到自己过去收拾的都是些打架闹事的男学生,突然就真的意识到,说这事儿真是绝顶尴尬,也绝顶不同。
“咳……你妈妈,问我你是不是在学校谈朋友了,还是被哪个学生带坏了,我跟她说了,这是绝对没有的事。”
“谢谢老师相信我。”
气氛越来越尴尬。
“这个……你性向的事儿吧,其实老师对这方面了解的也并不很多,你知道,我们学校很多老师在做思想教育的时候,想法比较偏激,我呢,对……同性恋绝对不是赞同,也绝对不是提倡,当然了,我也没有办法理解。”
周子祺心想,和他妈比起来,肖爱民这样简直就是神仙了,不禁对他的好感又上升几分。
“这是你自己的事儿,我没办法阻止,但是我要提醒你注意,不要花太多时间纠结在这上面,也不要做出格的事,往些年在我手底下的那一对对小情侣,下场可惨哈。”
好吧,是周子祺想错了。
“如果之后你成绩下降,或者造成了什么不好的影响的话,你知道,学校里会很麻烦。”
新点的烟被他叼在嘴里,掉下来的烟灰就像中年人的面色一样,冷淡,又无光。
“肖老师不怕走读之后更方便我谈朋友吗?”
“你这小子!”肖爱民拿政治书重重地打了他一下,周子祺边抽气边笑。
他突然想起高一,有一个教语文的老师在给他们培训的时候,说过“同性恋都是对异性恋的模仿”这句话。
那个时候他挺不舒服的,心想,不都是喜欢吗,爱不爱的,凭什么就要因为性别不同分出个高低?
然后他仔细一想,脑子里蹦出一些奇怪的体位,这么一来,好像也还是挺对的。
心里不禁舒服多了。
这些他当然从来没跟别人讲过,如果肖爱民知道此时此刻他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黄色废料的话,估计要一巴掌呼啦死他。
周子祺走出办公室,身后的门被他轻轻关上了。
他从来不是那种会轻易流眼泪的人,此刻却靠在冰冷硌硬的墙上,眼泪止不住地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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