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伊薇特不需要太多睡眠,天还没亮带着食心兽去芦苇荡散步。借着微弱的天光和阿米特的陪伴,踏入东殿的范围。她踏入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似乎并不是死神居所的一部分,阿努比斯也从未引荐这位公主。
外人都心知肚明,死神提供的庇护是变相软禁,只是囚鸟乐在其中。
榻上的人睡得极为不安。伊薇特学着阿努比斯的姿态坐在床边,等待对方自己发觉。待娜芙瑞丽进入平稳,她拉长笑容,声音从喉咙上半部分发出——
“殿下,早上好——”足以让娜芙瑞丽惊醒,近在咫尺的红色圆瞳将她硬生生地控在榻上。
“听说你想我了,我来见你了。”
“我第一次来东殿,没什么经验也不认路,不知怎么地就到殿下的房间了。要是吓到殿下了,请多担待。”
“我的眼睛——它们有时候就会这样,等会儿就好了。”
“我跟殿下许久未见,还是有很多话想说的。”
“殿下,你想跟我说什么?”
“殿下这面镜子真好看。”
伊薇特起身走到落地镜前,对照前面理了理衣着,“我的房间怎么就没有这样的镜子,看来我得跟师父说一声,让他也弄一面给我。每天照着欣赏还是怎样都好,起码他老人家不会总以为我还是个小孩子,是吧?”
娜芙瑞丽的神情与二十年前无异但当下又有些不解,遂将手缓缓地伸向枕头下,面上直切主题,“我让你不要回来,你怎么不听话?”
“你和师父的事我不感兴趣,也无心介入。”伊薇特侧过脸顺着睡觉压弯的头发,“我回来是因为我跟你之间有一笔账要清算。”
娜芙瑞丽的手撤出来,低声笑道:“只是死了个凡人而已——”
一声稀里哗啦的碎裂声,娜芙瑞丽被重重地砸向镜子。闪现的伊薇特捏着她纤细的脖子,随时能收紧置她于死地,“你想要我师父而已。”
如果那天她和利昂一起去取婚纱——
“我想要的不只是阿努比斯。”公主吃力地握住桎梏,皮肤冰得直打颤,“我不仅想要阿努比斯,我想要他心里的人是我,也只有我!”
眼见一些无财富傍身的凡人被杜阿特神明拒之门外,曾经雍容华贵的公主无助地缩在队伍最后,无尽地等待一批又一批的死者到来。她不知道在死后世界会经历什么,无论是否手握死者之书都没有勇气往前走。
她生于深宫、长于深宫,有一个野心勃勃的母亲和好战的丈夫。宫里人人把情爱当作争权的工具,不容外人所见。
不可一世的母亲将心爱的长公主嫁给庶子以便牵制,又悄悄将她用作筹码与死神换取寿命。丈夫视明媒正娶的妻子作玩物,以报复她母亲将他流放多年。他们吝啬自己的爱、从未给过真爱,甚至以爱为名牺牲她,何其残忍!
至此,她不想在来世与他们再续前缘。
在冥河边磨蹭了很久,终于等来了一艘出于意料的专座。引渡的胡狼带她直接跳过称心仪式进入芦苇原,安顿在一座没有侍卫、没有高耸围墙的宫殿里,于是再也没有人能摆布她、伤害她。
斗转星移,千年来只有他们两人。除了她,没有人也不允许他人可以拥有这份殊荣。
红瞳斜向地上的碎片,强忍着恶心捡起一块。
“你杀了我也无济于事,他已经死了。那天他去给你取婚纱,多么朝气蓬勃的一个年轻人,有一双引人入胜的淡褐色眼睛。我看他很期待你们的婚礼,在店里的时候一直端详着戒指。你最该恨你自己,毕竟他因你而死。”公主拍打伊薇特的手,笑声从连续变得撕裂。
起初父母说时候到了自然接她离开,回归属于他们的世界,根本没奢望跟雅卢的神有什么多余的关系。伊薇特实在不懂这些阴谋诡计,明明根本落不到她的头上。
她可以过得平凡且幸福。
直到她开始依赖萨布,备受神明的喜爱。
直到她希望永远留在雅卢,师父能永远陪着她。
直到她面临选择犹豫不决。
直到在全家前来为她庆生,她满神殿找,希望第一个知晓这件事的是她最亲爱的师父。可是镜子却反射出两个纠缠的身影。
她确实花了些时间接受阿努比斯和娜芙瑞丽在一起的事实,但不能宽容娜芙瑞丽伤她爱的人。
师父永远是她的师父。但师父说得再动听、再宠爱她都不可能破例救人。
方才娜芙瑞丽声嘶力竭的模样——凡人在神眼中终是不见得有多特别,哪怕是眼前这个贪恋神眷的公主。
前方的笑声从鼻腔一点点扩大。不等公主反应过来,凉手不觉松开,眼色飘渺地将碎片收进手里,早时的红悄无声息地褪去,“殿下,我想我有足够的耐心等赢得了比赛。届时,你将会是第一个为我庆祝之人。”
莲门外是萨布和贝莎的声音,连敲了几次门。
阳台外的万家灯火单调地映在伊薇特失温的眼中,两小瓶液体一饮而尽,体内灼烧流窜的声音引阿米特尽可能地装聋作哑。
“咚咚——”
食心兽神色凶狠地抬起上身:干什么,干什么,敲敲敲,烦死了!
席地的人高举手臂划了一个半圆,将小瓶子投入夜色。门自动打开,缝隙撒入半缕光又被影子盖住。
“小殿下?”贝莎试探地唤了声。
面向阳台的人整体转过来,傲娇地敞开双手邀他们“入赘”。贝莎温热的气味混合了蜂蜜的香甜,比体温较高的兽类更舒适。
阿米特眯眼:你现在不喜欢毛绒绒了?
女主角任性地直接扭过头,双手再环紧些,疼痛感稍稍消停了。
阿米特:嘿——你这倒霉孩子!
贝莎搂紧。
呼呼大睡的孩子被抱回床上,离开环抱的不适使她缠上遮盖的薄毯滚向边缘,幸好被大手及时制止、拨回中间。
“出去。”阿努比斯拿起一个软枕垫在她头下。
贝莎:好。
阿米特危险眯眼:你要干什么?
“出去。”胡狼再次示意,将第二个软枕抵在她腰后。
阿米特:你没资格命令我。
胡狼的耳朵抖动:听不懂人话?
阿米特:什么东西——
“咚!”一高一矮被挡在外。
阿米特抬吻:哼!
附在狼耳的黑影等它跑远了才敢出现,“喂,反悔了?”
走了一段距离,阿努比斯才问:“你刚才在东殿?”
“我去那干嘛,我又不喜欢公主。”黑影歪嘴猥琐道,“我喜欢你的小徒弟。”
胡狼:……
“她说了什么?”他问。
“她”应当指的是公主殿下。
黑影糊到墙上去,“她可不敢说。”
狭长的狼眼勾起静默,与今晚掐半的圆月如出一辙。
塞莎特1把纸莎草塞回隐秘的格子里,端着烛台悄声离开父亲的书房。她无心观看竞技赛的设计稿,是卷轴不堪寂寞地跑出来了,一打开就关不上。架不住盛情邀请,她捂着脸勉为其难地瞄了几眼。
“姐姐,姐姐!”弟妹们从长廊另一侧跑过来,“快救我们!”
他们身后正是雅卢腿脚利索的至高智慧,现在看起来跟疯子一样气急败坏,“别跑!”
恶臭的泥巴沾上塞莎特的衣服和手臂,一人一群孩绕着家中长女疯跑。臭味和喧闹使她愤慨地抓起其中一个弟弟,雄赳赳、气昂昂地扔向最近一个池子。
扑通、扑通、扑通——等鸟崽们扑腾完,托特一招“大鹏展翅”也跟着跳进去。
月上的神明朝他们招手。
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击溃父亲的愤怒,争先恐后地挂着臂膀晃荡,经月色洗华雪白一片。
“好了,孩子们,洗干净就去就寝吧!”托特把小鬼头们提溜上岸,“回去听故事咯!”
塞莎特习以为常般唉声叹气地捡起打翻的烛台预备回房梳洗,等候多时神明轻巧不知何时下来挡住她的去路,今夜的孔苏2完全以成人的姿态出现。
两人左右来回踱步几下。
“你烦不烦?”女书吏压着怒火。
月神侧弯下腰将笑脸凑近,“约吗?”
“我不熬夜。”她往后退。
孔苏直起身,“所以不就在睡前找你嘛!”
塞莎特双齿合并,唇角发出一声焦躁,绕过他离开。
“真不去?”孔苏环起双手,“他们都在城外了。”
他们?塞莎特咬咬牙,转身匆匆至他跟前,“走。”
“那里足够亮。”孔苏示意她的灯烛,来不及敛起笑意,手一挥,上空久等的小船平稳地降至面前,他伸手接她,“上来吧!”
女书吏扶着栏杆登船,挑了后面位子坐下。
“坐稳了,出发!”月神一挥权杖,小船像装了现代弹簧,一蹦三尺远。
“哇,我就说这小子怎么突然来了,原来半夜三更拐带别人家女儿!”托特靠着柱子暗中观察。
竞技赛前最后一聚。年轻人总是比老人们要乐观些。
玛特淡定地打着哈欠回寝殿,“回去睡了。”
“你别以为孩子大了就不用管了,女儿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
“你跟着去呗。”
“哎呀,人家年轻人的聚会,我去什么去——”
“闭嘴,睡觉。”
真理的指节近在咫尺,为了明日眉清目秀地见拉神,智慧乖乖地闭上鸟嘴。
1塞莎特,古埃及神话中的书写女神,形象为头戴七星、身穿豹皮的人形女神,被认为是智慧神托特的妻子或姊妹或女儿。
2孔苏,古埃及神话中的月神、旅人保护神,底比斯三柱神之一,穆特与阿蒙的儿子,形象为梳童辫、戴假胡子的人形男神,常以孩童木乃伊形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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