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一梵来到了京都,这一次,她不是来玩的,她要参加的正是日本华人圈举办的一年一度“素人画展”。
画展所在的会馆别名“小故宫”,富丽堂皇,贵气逼人。
据说,这几年京都的素人画展给了很多素人画家走向世界的机会,挖掘了一大批籍籍无名的潜力丹青手,是一个好平台。
骆一梵带着雪吟大师的几幅画作来报名,审画师皱着眉头,连叹了好几口气,最后把画还给了骆一梵。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要不,您再看看,我觉得这些画真的很不错。”
“画倒是好画,但是没有装裱啊,这让我们怎么展览啊?”
“好,我现在就去找裱画师。”
“小姐,请等一下,现在怕是来不及了,不如我让会馆内部人员给你装裱,一来节省时间,二来,我们这里的师傅手艺好,做工精美。”
审画师面带微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盯着骆一梵,目光锐利。
“麻烦你们了,斯密马赛。”骆一梵立刻答应下来。
“只是……”审画师一脸为难的样子。
“我们的师傅手艺虽好,但是佣金颇高,有点难办啊!”审画师委婉地说着,静静地等着。
“没事,我现在穷得只剩钱了。”
(都说日本流行匠人文化,贵就贵点吧!)
“一百四十万日元。”
“多少?你说多少?”骆一梵倒抽一口凉气。
审画师点点头,脸上笑意不减。
“我能收回刚刚的话吗,我突然意识到我还是挺穷的。”
“当然可以,您是画的主人,主动权在您手上,只是,没有经过精美装裱的画,怕是进不到二轮审核。”
“么事,我去外面找人裱画就行了。”
审画师摇摇头,不语。
话都说到明面上了,骆一梵心里明白,这就是伸手要姑奶奶的钱来了。
“话说,我要是真掏这个钱了,你能保证我带来的这些画能进到展览厅吗?”
审画师轻轻点了下头,自信地说道:“您言重了,我可决定不了这个,但是我坚信,明珠不会蒙尘,这样好的艺术创作,它绝对值得展览。”
“好吧!”
(我可掏钱了,到时候不给我展览,我会杀了你们的!!!)
“中国有句古话,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相信有了好的装裱,定能锦上添花,此画定能大放异彩。”
骆一梵哆哆嗦嗦拿出手机,颤颤巍巍输了一串支付密码,心里像被刀割了一样,不停地渗血。
(裱画不就刷点浆糊,粘个相框吗?这咔咔刷的哪里是浆糊,简直就是我的银行卡。)
走出“小故宫”后,有一位宝妈拦住了骆一梵。
女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她让孩子去旁边玩一会,自己则留下来和骆一梵聊聊。
此刻,骆一梵突然意识到,来报名“素人画展”的人几乎都是父亲 孩子或是母亲 孩子的组合。
“不好意思,我刚刚看到姑娘你的画过了初审,想请教一下,要怎么才能通过呢?孩子的画反反复复改了好多遍了,都被退回来了。”
(那是因为我氪金了!!!)骆一梵有苦说不出。
骆一梵瞧了眼女人的孩子,是个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此刻正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嚼着辣条,什么艺术气质都看不出来,只能看出来这个辣条是真的很辣。
“姐姐,其实吧,孩子还小,这个画展参不参加好像没多大关系。里面水还是挺深的,审画人员脑子里全是浆糊。”
“小妹,你知道毕加索吗?”
“知道啊,他不是谈过十几个女朋友吗?”
“可是,他16岁就成名了。”
“艺术圈,出名要趁早。等三十多岁就老了,那时候再拼就迟了”
“什么,艺术圈也流行35岁被优化裁员吗???”骆一梵一脸震惊。
“倒没有这个说法,但是年少能崭露头角的话,孩子他爸才舍得all in,不然的话,小毅就得老老实实读书做题参加高考,就当不成画家了。”
“参加高考是很丢人的事吗?我觉得高考可比搞什么艺术要公平多了。”
女人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转而问道:“姑娘,你知道张大千吗?”
“知道啊,他不是娶了十几房小妾吗?”
女人完全不在意骆一梵说了什么,彷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自顾自地回忆道:
“我父亲和一位同窗好友在老家的画廊学了六年,都是师从画廊的黄先生。”
“父亲和同窗的绘画水平不相伯仲,本来他俩都是按部就班地学画,作画,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直到那位同窗去了一趟宜兰,一切都发生了天翻覆地的变化。”
(其实我对你们这些老一辈的故事没有一点兴趣!!!)骆一梵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周围报名人的穿着打扮,十分无聊。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位同窗跟着亲戚们去宜兰游玩,到了一处公园,兴之所至,就拿起画笔写生。巧的是旁边有一位长须老者路过,看了两眼,对他说,你看,这颗竹子画得低一些是不是好一点。”
(竹子低不低我不知道,但是,你快点把事讲完是不是好一点!)骆一梵听得都快睡着了。
“那群亲戚们有人认出了长须老者就是张大千先生。大千先生眼见被人认出来了,赶紧找了个借口遁了。”
“我靠!”听到八卦,骆一梵瞬间就醒了。
“回去之后,父亲的那位同窗就开始到处宣称自己是张大千的学生,国画得到过大千先生的启蒙。凭借这个身份,他在我们老家很快便站稳脚跟,开画展,收学生,名利双收,赚得盆满钵满。”
“这也太扯了吧!还能乱认老师,他老师怎么说也该是那个画廊的黄先生啊!”
“是啊,黄先生悉心教了他六年,可他对外从来不提师从黄先生,只提大千先生。”
“大师算是沾上屎了,甩都甩不掉了。”
“你这样说,倒也算话糙理不糙。大千先生没多久就病逝了,怕是不知道在大陆有一操场的人自称是他的学生。”
“卧槽,就说了一句‘这竹子画得低一些’,卧槽,这都能蹭上大师之徒,卧槽卧槽。”骆一梵还是不敢相信,嘴上已经尽力收敛了。
“谁说不是呢!”
“那他真正的老师黄先生该寒心死了!教出这个白眼狼。”
“黄先生哭着跟我父亲说,‘我不怨他,你们俩都很有才华,唯一缺的就是一点名气,让大家好好认识你们。他这样做,能熬出头就行,老师会在背后默默给他鼓掌。’”
女人叹了口气:“唉,这就是老师。”
(故事终于讲完了,你们艺术圈还真是遍地都能碰上瓜。)骆一梵在心里嘀咕着。
“可是,这个素人画展也没啥大师啊!”
“我知道,可就是什么机会都不想错过,万一来看画的有高人呢?万一小毅的画,得哪位收藏家亲眼了呢?总不能,什么都不做,让孩子白白输在了起跑线上了。”
女人说话的时候时而皱着眉,一脸哀怨,时而挂着笑,满眼期望。阴晴不定,日光照在她的脸上,依旧有阴影。
(这就是东亚的家长。)骆一梵在心里感叹着。
远处坐落着宏伟的古建筑,女人看不见,近处的孩子在四处乱跑,女人看不见。
她只能看见报名的长队,一个一个拦住去问,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赶来询问,却只得一个莫名其妙的张大千师徒的故事。
人人都唾弃沽名钓誉的小人,人人又都想成为那样的人。
眼见女人的孩子越跑越远,骆一梵急忙追过去。
“小孩,这里人多,别乱跑,赶快回你妈妈那去。”
小男孩跑得满身都是汗,衣服上都是饭菜的油污,袖口处还有明显的画笔颜料。
奇怪,他的嘴角上好像也有残留的红的,黄的,绿的颜料,怎么会这样。
“你小子还是个杂食性动物啊!以后可不准把颜料弄进嘴里了,有毒的。”
男孩嘿嘿一笑,一蹦一跳跑去找他的妈妈了。
“唉,妈妈不是和你说过了,妈妈现在忙,你先去玩一会,等妈妈忙完了再去找你。”
女人说着便掏出几张钞票给男孩,男孩笑嘻嘻地拿着钱去买冰淇淋吃了。
(这个小花猫,也太没心没肺了。)骆一梵给他递了几张纸擦擦脸。
转念一想,又为他的没心没肺感到庆幸。
叮铃铃,叮铃铃!!!
“你好,这里是是中国建设银行客服,请问是骆一梵女士吗?”
“是,有什么事吗?”
“系统监测到您刚刚有一笔大额境外转账。因近期跨境诈骗高发,系统提醒您交易需谨慎,若发现任何违规行为,请及时报警并联系当地大使馆。”
骆一梵脑袋嗡嗡的,呜呜呜!这世间最难受的事,就是明知道自己被诈骗了,还得装不知道。
“没事,建行,我只是飘洋过海做了个艺术慈善。”
还没走几步,手机又开始叮铃铃,叮铃铃。
“你好,请问是骆小姐吗?恭喜你,你委托的画作过了初审了。”
“我知道,毕竟钞能力摆在那。”
“不过呢,倒是有一个问题。”
一听到‘不过’,骆一梵心里就咯噔一下。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画是杰作,可是评委说了,此画意境悠远,用笔擅于藏,虚虚实实,密而不乱,按理说作画之人应是淡薄名利,心胸豁达之人啊!这实在是不应该啊???”
“说人话。”
“这幅画的装裱过于精美,与此画意境不和。二审的好几名评委都在笑谈:画得不彻底啊!还是有很多执着。”
“你想干什么?”
“装裱此画的画框铜臭味太重了,致使诸多评委误以为画师是位追名逐利的泛泛之辈,使此画的苍茫之气尽失矣。”
“一审可是你们非要我装裱的。”骆一梵直翻白眼。
“一审是一审,二审是二审。这正是本次素人画展的公正所在,如此便可避免因个别评审的个人审美而影响到整个作品的评判标准。”
“说吧,这次要多少。”
“拆除画框只需要两百万日元,便可重塑此画意境。”
“我要报警!你们这帮狗娘养的骗子!”骆一梵咬着后槽牙骂道。
手机那边传来的声音依旧不咸不淡:“这误会可就大了,骆小姐,艺术不应该牵扯到政治,您这样做,是犯了行业的大忌,日后恐怕很难在圈内走得更远了。”
“姑奶奶我不稀罕。”
骆一梵挂了电话,气得都想把手机摔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正是报警的好时节:“喂,是京都警视厅吗?瓦达西Chinese, need hel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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