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九层台阶。
三处,红墙拱门。
二十三个,汉白玉栏杆头。
响了珠钗,濡浸罗裙。
赶了一场风驰雨骤的沈一曦,娃娃气的一张脸上,还未长开的小杏眼,提溜着寻人。
万佛殿前。
朱红被氤氲腻抹,渲在沉默的空间里。
“言游!”莺啼磕破暮钟之沉。
殿内人,眸深处一汪颤动。
“言游?”欢喜之音,往下落。
言游垂下眼睑,敛收悲喜,慢条斯理起了身。
“公主。”他走到门槛儿边,身子偏于内侧,低眉,避而不视她一双明眸。
矮至他半身的沈一曦,立于门槛外侧,昂着面,专注凝视着光影一分一秒地流逝下,言游剪影般的五官风采。
她一下下眨着眼,水汽氤氲间,后知后觉。
“言游…”樱唇嚅动,沈一曦念了名字,却无后文。
那轻弱无力的一声,缈缈飘至言游耳畔,如万钧,重重一坠。
可!
“公主…”言游凝起一股力,抬起眼,“望公主,三思而后行。”
三思而后行。
三思什么?而后行什么?
沈一曦露出茫然。
九岁的她,无一处理解。
“言游,孤不可以找你了吗?”沈一曦左手扶上门,抬起右脚想要跨过门槛。
言游往后退了一步,声音骤然一高,制止:“公主,请自重。”
自重?
她是公主。
沧国仅有的,唯一的,最尊贵的公主!
哪儿去不得?
哪儿不自重了!
沈一曦的脚,停在半空,一股懊恼冲上了眼。
她恨恨地瞪向言游。
“言游,你数月不见孤。如今孤冒着大雨跑来,就听你羞辱孤一句自重?”
“我不是这个意思…”言游不自觉往前一步,脱口而出,“一曦…”
恼上头的沈一曦,将右脚回收。
浸湿的裙摆,流失了蓬松,双手一放,露了耷拉颓败。
“言游,你耍孤。”沈一曦举头,咬着牙,明眸内闪着一簇火。
可她偏才九岁,牙还未换好,无法整齐出气势来。
“言游,孤知道了。”沉浸自我的沈一曦,恼怒着脑补着,不容言游说上一两句,自顾自红了鼻头,哽噎泣声。
言游的视线已经聚拢在可人儿身上,目光难掩宠溺,几番欲言,而又止。
“仕途,比孤重要!”
紧着,沈一曦在自我的认定里下了决断,语毕,刹那红了眼。
“一曦,我…”
迟迟等不到只言片语的解释,那便是他压根就没有。
沈一曦眼一冷,折身,头也不回,冲进暴雨。
“一曦!”
言游一愣,紧随眼一急,伸出手想拉住她,却被脚下的门槛,阻了一步。
也就是这一阻。
“一曦……”
追进雨里的言游,四顾不见可人,茫目生了无措,最后投向高屋翘檐…
高风斜雨,风雨打脸。
翠色琉璃瓦,叠叠重重垒卧高墙之顶,于繁重中藏沟壑,汇四水,聚拢拧作一股,再淌淌分,散八方。
“一曦…”
呢喃呓语,砖隙间齑粉。
自此,造化弄人,缘薄分浅。
—— 分割线 ——
永合六年。
奉天承运,大赦天下,豁免殷国杭氏族共三万六千八百七十五户。
杭氏族三品以上官员之女,可进宫参与选妃。
杭氏族部分**,可入朝为官。
赦免杭氏族部分重臣,愿效力沧国者,亦可继续在朝为臣……
条令一经颁布。
短短三月,杭氏族跻身而上,一跃成沧国第六大家族。
一时间,民间多有谣传,杭氏族当道,殷国复兴有望……
喧嚣沸沸,扬扬直上,又一息,默于高殿金阁。
淑明宫。
新上的朱色亮漆,鲜明光堂。
工匠鬼斧神工,三重层叠的翘角檐,一只只蹲着的神兽,都花了巧思,别具一格贴了金箔。
新烧制的琉璃瓦,坚硬噌亮,反出冰轮的光弧。
沈一曦左手提拎着一只精巧兔形宫灯,着一袭粉色襦裙于清辉之下,巧笑倩兮。
金砖藏玄,两侧落地宫灯三米一盏延展,蜿蜒如龙。
言游一身暗紫锦缎官服,束口处,貔貅纹用金丝走了一圈。隽秀的五官,加之高挑的身段,一跃为宫闺女眷议论的仙露明珠。
他奉旨,引着六大家族年轻的世子们,于内延专供的宫道缓行,目的便是让内延的朝廷重臣官员的女子们,好好瞧上一瞧。
殿门堂前的蹁跹灵动,煽动着靡色的梦幻。
一众女眷中,沈一曦年龄最小,并不知她生辰之日,王下的这道‘公主鸾降’旨意,也有天作良缘之意。
粉妆玉琢,髻上珠钗摇。
“你看这宫灯的兔耳朵,左儿右儿,还会动咧。”沈一曦提灯蹦跳,笑靥如花。
“言游当今位列三公,是沧国最年轻的宰相…”
“也不知他日后娶…”
“哎,你忘了,言游主动要求守孝五年…”
“那竺族的二子,今日来了没?”
女眷的话头,从罗钗裙,无缝过到远处而来的世子上。
言游?
风随言止。
左下方胸膛口里的心跳,“嘣”“嘣”,如雷贯耳。
沈一曦面庞上的烁光剥下,宫灯落地。
她转过身,抬眸,目光越过众人。
纱裙旖旎,烛光扶摇直上,欲与琼钩争星汉。
他就站在那,温文尔雅,四目交汇的那一瞬,璨璨生辉。
没有人知道他朝着这个方向看了多久。
可,所有的女眷都在为他投过来的视线,春心荡漾。
“是在看这儿…嘻。”
“也不知道是在看谁…不好说,没准就是在看你哦。”
耳畔的莺声燕语,夹杂着欢愉的声调,洋洋盈耳。
“公主,这是世子们呈来的礼单。”掌事的侍女,捧来一个宝匣。
宝匣的最上册,跃目赫然是‘言游’落笔。
“哦…”沈一曦眼神愈暗,不动声色地抽了第二本。
“竺氏兄弟,前些日子偶感风寒,还未痊愈。”掌事的侍女,柔声细禀。
沈一曦无心其他,脑中净是五个月前那一场瀑雨淋身。
“若无心,怎会来参加呢?定是看中哪家的女子了…”
“…都说与太尉嫡女尹络相配,她来了嘛…”
伊络,及笄之时,三步作诗一举成名,才貌享誉京都。
沈一曦咬着下唇,委屈泛起。
定是借着来给她庆生之名,看伊络的。
掌事侍女将烫金硬封的礼单折子,一头奉在掌心,另一头往地上一展。
书白的纸张,缀着星星点点的金粉。
竺氏族送来的珍奇异宝,洋洋洒洒写了二十多折,共计四百来件。
“嘶—”
“呀—好大的手笔。”
“不愧是六大家族…”
女眷围看,惊讶之余,无不眼露羡慕。
虚着是为公主鸾降,实是六大家族在名门望族的名利场。
沈一曦的脸上,并无欢喜。
她攥着宫灯的长柄,心沉入这一百五十三日的悱恻怨思。
“公主。”掌事的侍女觉察不对,自顾决定,轻声催促,“都呈出吗。”
“哦。”沈一曦昂面,漠然答应。
掌事侍女宛若已千万遍演示,长眉朱唇一弯,利索将头微一偏,点了点尖尖下巴。
得到授意,候在掌事侍女身后两侧的宫女,有条不紊相继上前,一人从宝匣内捧走一封册子。
几十道折子,“哗啦”铺展落地,白纸黑字映上唇色。
掌事太监,备了嗓子。
“沈氏族—国舅呈…”
“言氏族呈…”“孔氏族…”
女眷噤声,一双双乌黑的眼,各自落在感兴趣的折子上。
主角沈一曦面无悲喜,举起宫灯,眯着眼,心不在焉绕着折子漫步。
一百五十三日,言游没有只言片语送进宫,真与她无话可说了么?
“朱氏族…”
“竺氏族…”
“杭氏族…”
掌事太监高声朗朗,一声声响彻大殿。
大殿之下,广场之上,早已得到礼单的太监,呈下一阶的方式高声应接,禀报礼单。
广场门外,太监应接,一阶一阶往下报,一路响至午门外。
星汉灿烂,才子佳人。
沈一曦将宫灯撒气一掷,泪花在眼眶底打转。
氏族年轻的女眷,此刻心力都集中在估量礼单呈来的物件上,由此衡量门阀氏族的财力地位。
暂且无人注意到沈一曦。
“公主…”掌事侍女本就觉得今夜她状态不太对劲,这会儿最先觉察她的异常,立刻询问。
“太尉之女,伊络来了吗?”沈一曦抬起头,闪着泪花的眸子里,有着一股较劲。
“回公主,应当是没来的…”掌事侍女不明所以,压低了声音,“有些不方便。”
沈一曦斜眼,冷睨着掌事侍女。
“七日后,让她来淑明宫亲自给孤致歉。”
掌事侍女一愣,长眉一皱。
自小伺候公主的她,绞尽脑汁想了一圈。
“公主,太尉之女是做了什么吗?”掌事侍女低下头,进一步,“若是无缘无故就叫她致歉,传出去,怕是会对公主您的名声…”
沈一曦小脸一沉,朝着远处扎堆的氏族才俊扫了一眼,最后定格在言游身上:“还有言游…”
听到名字,掌事侍女错愕,毫无头绪。
怎么?
太尉之女伊络,和宰相言游,是怎么得罪这位小祖宗了?
小牙一咬,沈一曦眼中的泪花被一股恼怒替代。
“宰相言游所呈之礼,多有怠慢,孤不喜欢,一一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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