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月过去，如今槐枝已经可以花一半时间采到足够数额的珍珠，剩下的时间装模作样地在各处打探消息。
只是这次她再偷偷去见那只鲛人的时候，很欣喜地发现她不再对自己表现出之前那样的敌意或忽视。
也可能是她快死了，本就浅淡的鱼尾颜色更淡，几乎透明。血腥味逸散盖住了潮湿咸腥的海水味道。
鲛人趴在水缸边沿，任由流血的腕肘垂下来，鱼尾卷着那枚普通的白色贝壳，贝壳表面纹路被磨成圆润的弧度。
那双眼睛“看”过来，依旧是无悲无喜的面色，只神色恹恹的。
“你想要什么？”
像海风吹在风干了的礁石上，是久不曾开口的粗粝沙哑，与她妖异惑人的模样截然相反。
槐枝楞了下，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语气带上几分激动：“鲛人泪，你知道该怎么解吗？ ”
鲛人泪，其实是一种诅咒，是鲛人深受背叛，流下的含着悔恨与绝望的眼泪。
吞下鲛人泪的人，会变成不人不鱼的怪物，最后心脏溢裂绞痛而死。
可是就连鲛人们也没有想到，
闻家先祖发现此事，竟然逼迫家中仆从吞下鲛人泪，妄图将人化鲛。那些奴役仆从死光，忧心被人发现鲛人的秘密，又以招入药童弟子的名义补充，后来壮大到如今的璇玉堂。
人对自己的同族尚且如此，又怎会对她们同袍相待。
鲛人泪无解，就像她那些死去的族人无法复生，已经成为过去的痛楚和仇恨是无法被磨灭的。
只是如今璇玉堂控制人的手段并非为了杀死她们，所以不会让她们吞下太多鲛人泪，更多的是借一种咒术。
故而，虽说艰难了些，倒也不算无法可解。
只是咒术的媒介必然被堂主藏得严实，反正如槐枝这般的小珠女，必然是接触不到的。
槐枝在璇玉堂也待了有快一年，别说堂主，她连较槐姑高一级的珠堂主都没见过。除了璇玉堂主姓闻其他什么也不知道。
闻思也姓闻，堂主还是他舅舅，就凭他知道这座小阁楼里的事，他知道的应该不少。
槐枝这么想着，却也心知希望不大。
是夜，
槐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手里捏着那颗合香珠。
闻思香，养性安神，佩戴在身上，可使人神思清明，不受邪祟侵扰。
闻思......
当时逃走，只觉得心口绞痛，后来才知道是鲛人泪反噬。以往逃走的也有死在半路的情况，那管事说自己命大，能活着被带回来，是因为这颗珠子？
还有槐姑当时说的话......
槐枝翻了个身，长叹一口气。
白日里那鲛人的说辞，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次日，槐枝守在药堂，过了晌午才等到闻思。
“你不是一直在药堂待着吗？”
闻思腼腆一笑，“今日刚巧有些事，来得晚些。”
解释两句，又急着开口道：“你找我何事？”
“嗯......”槐枝接过话，也没察觉到有什么异样，“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你先前送我的香珠，我前两天采珠时落入水里了，我用惯了的，这两天总觉得差些什么......”
“这个好办，我再送你些就好！”闻思听到这话，似是很高兴，“你随我去取。”
于是两人又出现在小阁楼后的书上，只是这次换了个树杈，藏得更隐蔽些。
“你老实交代，那合香珠到底是做什么的。”槐枝语气沉沉威胁道。
“不是我，是我娘。”闻思举着双手往后退了退，开口赔笑，“我娘发现的，别动手，别动手。”
闻思见她没有动作才放下心来，把双手放下，语调转而有几分沉寂，“所以闻家才容不下她。”
“璇玉堂不就是你闻家的？”
“可别这么说，我可算不上闻家人。还有，家主说的，璇玉堂是璇玉堂，闻家是闻家。”
也是，闻家也是中州五大家之一，虽说没有璇玉堂声名远扬，可地位不可谓不高。
“家主？你舅舅还说这话？”
“不是，是本家的家主，听说也才不到十岁，比我们年纪都小。”
哦，是了。闻思的舅舅也只是一个旁支，远算不上本家。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东西在小阁楼的暗室。”
闻思对于闻家的感情是复杂的，身为半个闻家人，寄住在舅舅家中，因为母亲的缘故，在闻家不讨喜，可也和璇玉堂的下人们差距不小。
他看得到金玉华贵底下的龌龊，却也受金玉滋养，他是没有勇气和闻家对抗的。
他身上没有鲛人泪，可闻家人生来就受鲛人的诅咒，这是千年来积压的罪孽，远比诅咒更可怕。
“我只能和你说这么多，再多的，我也不知道。”
“你一个人去，要小心。”
说完，闻思像是整个人卸去了一身的力气，又变回平时那副谨小慎微的温吞样子，一个人消沉去了。
璇玉堂的小阁楼？
那么重要的东西，居然就放在这样的地方。还说什么贱类的血不配弄脏他们的金楼玉殿。
槐枝不免心有悲戚，大概璇玉堂所有的，远不止鲛珠鲛绡这点东西，可鲛人泪，确实牵扯着璇玉堂不下万人的性命。
再次见到那个鲛人的时候，她身上的伤已经完全不见了痕迹，鲛人血脉实在强悍，见槐枝盯着她的胳膊瞧，鲛人耻笑一声，面上显露与那双蒙了雾的无害的眸子不符的讥讽和嘲弄。
“我确实知道那些鲛人泪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告诉你？”
总感觉和上次见到的不太一样。
槐枝也确实想不到什么她必须帮助自己的理由，先前说的带她离开的话太过不切实际，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得了，遑顾别人。
这是一场毫无筹算，全是险机的谈判。
“阁楼下有一座小祭坛，鲛人的血肉供养着人族残害同族的血器。”
“顺着血液流下的方向就能找到那座祭坛。”
鲛人摇曳着淡紫色的鱼尾，槐枝看清楚地板上深陷下去细密的凹槽，如图一张蛛丝大网，将鲛人困在了与故土相隔千里之遥的陆地。
“每三月他们会来放一次鲛人的血，下一次就快到了。”
从始至终一人一鲛都未提及那虚舟飘瓦的约定。
也未必是约定，只是槐枝不自禁说出口，而鲛人也心有渴求。
“你叫什么？”
“槐枝，有槐南枝的槐枝。”
“是么。”鲛人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月下槐开，仙人自来。”的“槐”，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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