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湿气漫过城墙，苏冰瑶的足尖在青石板上反复碾动，留下深浅不一的水渍。温桓的黑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金属马嚼子碰撞声混着远处更鼓，在寂静的城门前荡出令人窒息的回响。她望着温桓肩头凝结的血痂，那形状竟与自己锁骨处的箭伤如出一辙，恍惚间又听见破庙里他气若游丝的呢喃：“等我伤好，定护你周全。”
掌心的药囊被攥得发烫，假死药的苦涩气息透过布料渗出来。若此刻将药粉撒向风中，她便能借着混乱遁入江湖，可怀中的《百草经》沉甸甸的，每一页都在提醒她：若错过这次，毕生的医术追求或许再无着落。苏冰瑶忽然想起儿时师父说过的话：“医者心要冷，方得大道。” 但此刻她的心却如沸水煮过的丝线，缠成解不开的死结。
“时辰到了。” 温桓的声音惊碎她的思绪。他翻身下马，铠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唯有眼底血丝泄露了整夜未眠的疲惫。他伸手掀开马车帘，露出车内整整齐齐码着的药箱 —— 那些她散落江湖的行医器具，此刻竟被擦拭得锃亮如新。苏冰瑶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腥甜的血味在口中蔓延：“你以为这些就能困住我？”
“困住你的从来不是我。” 温桓忽然扯开领口，露出心口狰狞的旧疤，正是她当年亲手缝合的形状，“是你自己放不下济世救人的执念，又舍不掉无拘无束的自由。” 他将缰绳抛在她脚边，转身时披风扬起，露出腰间缠着的半截木簪 —— 那是他始终未能雕完的鸢尾花。
苏冰瑶盯着地上蜿蜒的缰绳，突然笑出声来。笑声惊飞了城楼上的寒鸦，在空旷的天际回荡成嘲弄的音符。她弯腰拾起缰绳的瞬间，怀中的《百草经》滑落在地，泛黄的纸页被晨风吹开，露出夹在其中的信笺，上面只有一行小字：“若不愿跟我走，就用这书救更多人。”
晨雾如蛛网般缠住苏冰瑶的脚踝，她死死攥着缰绳的手指关节发白。眼前的温桓褪去了当年乞丐的落魄，玄甲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可那道她亲手缝合的伤疤还盘踞在他心口，像枚滚烫的烙印。记忆突然翻涌 —— 破庙里那个浑身血污的少年，此刻与眼前这个手握兵权的将领重叠，惊得她后退半步，撞上身后冰凉的城墙。
“后妈要将我卖给垂垂老矣的...” 她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女人的尖酸恶毒的话语又在耳畔回响，尖利的笑声混着算盘珠子的脆响：“有个贱种娘，活该她只能做垫脚石，为我的女儿铺路” 城墙外传来流民的哀嚎，更衬得她孤立无援。药铺被烧毁的焦木味还残留在袖口，那是她耗费十年心血的安身之所，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温桓的黑马突然嘶鸣一声，惊飞了她鬓角的碎发。他伸手想要触碰她，却在半空顿住，指节擦过她染血的衣襟：“乱世里连药箱都护不住，还谈什么济世救人？” 他的声音低沉如擂鼓，震得她耳膜发疼。苏冰瑶望着马车里整齐码放的药箱，那些她以为再也找不回的银针、药碾，此刻却被擦拭得纤尘不染，仿佛在无声嘲笑她的倔强。
远处传来梆子声，更夫拖着长调喊出 “卯时三刻”。苏冰瑶的目光扫过温桓腰间缠绕的木簪，那未完工的鸢尾花缺口处，还留着她当年撕下的布条。“你说的对...” 她突然苦笑，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城墙砖缝，“可我怎么知道，跟着你就不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 话音未落，怀中的《百草经》突然滑落，泛黄的纸页被风掀开，露出夹在其中的信笺，墨迹在晨雾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
温桓的目光在信笺上凝固，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弯腰拾起《百草经》，指腹抚过晕染的墨迹，声音比晨雾更凉薄：“这是我在药铺废墟里找到的，原本想等你气消了再...” 话音戛然而止，他将信笺抽出递过去，上面是他歪歪扭扭的字迹：“若有朝一日得势，定建天下最大的医馆。”
苏冰瑶的指尖触到纸张的刹那，记忆突然决堤。那年，浑身是伤的少年捧着她的医书，郑重发誓要为她实现夙愿。那时的他连握笔都颤抖，如今却将诺言藏在泛黄纸页间。城墙外的流民哭声突然清晰起来，她望着温桓铠甲上未干的血迹，想起昨夜他为夺回药箱与流匪厮杀的传闻。
苏冰瑶别过脸，锁骨处的箭伤又开始抽痛，“我可不会做你的仆从，若要同行，我们地位平等，互不干涉。还有，别想着占我便宜，否则，我可不管你是谁。” 晨雾裹着血腥味涌来，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想必是后母派来寻她的家丁。温桓突然扯下披风将她整个人罩住，熟悉的金疮药气息扑面而来：“我的玄甲营需要随军医师，流民需要救命大夫。” 他的声音贴着她耳畔，温热的吐息惊得她一颤，“而你，需要一个能活下去的理由。”
苏冰瑶攥紧披风内衬，摸到那枚木簪的凸起。更夫的梆子声再次传来，这次近在咫尺。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你若敢骗我，这半截鸢尾花，就是□□心口的匕首。” 温桓猛地将她拽入怀中，铠甲的铜扣硌得她生疼，却听见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以命为契，绝不负你。”
马蹄声逼近的瞬间，温桓将苏冰瑶抱上马车。他扬鞭前最后回头，望着城墙下逐渐聚拢的家丁，眼底闪过寒芒。车帘落下时，苏冰瑶看见他腰间新添了一枚鸢尾纹的玉佩，与她手中的木簪恰好拼成完整的花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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