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弋阳的老街巷像一条沉睡的蛇,在十月的阳光下慵懒地伸展着它斑驳的脊背。青石板路被岁月打磨得发亮,两侧的木结构老屋有的已经倾斜,却依然固执地站立着,仿佛在坚守着某个无人知晓的承诺。
齐岳踩着那些被无数代人踩踏过的石板,鞋底与石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本不该来这里——作为省城小有名气的专栏作家,他这次回弋阳老家的目的不过是例行公事地采访几位非遗传承人,为下个月的专栏积累素材。但当他拐过那个常年堆满纸箱的窄巷时,一栋奇怪的建筑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栋两层高的砖木结构老宅,外墙的石灰已经剥落大半,露出里面灰黑色的砖块,像老人脸上的老年斑。但与众不同的是,这栋看似破败的房子正门前却围着一圈蓝色的施工隔离带,几个工人模样的男人正在往墙上贴"拆迁区域,禁止入内"的告示。
"奇怪,"齐岳自言自语道,"这片老街不是早就被划为历史文化保护区了吗?怎么突然又要拆?"
出于职业习惯,他走近想问问情况。一个戴着红色安全帽的中年男人正踩在梯子上贴告示,齐岳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傅,这房子也要拆吗?"
男人转过头,露出一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是啊,整片都要拆,要建什么商业步行街。"他指了指远处已经立起的高楼骨架,"政府规划,我们只管干活。"
齐岳皱了皱眉。这栋老宅虽然不起眼,但那雕花的门楣和青砖的砌法明显是民国时期的建筑,就这么拆了未免可惜。他正想再问些什么,忽然注意到那扇半掩的木门里似乎透出微弱的光。
好奇心驱使下,齐岳轻轻推开了那扇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门内的景象让他愣在了原地——
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女孩正蹲在一堆旧纸箱旁,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听到开门声猛地抬头,笔记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对不起!我以为没人..."齐岳连忙道歉,后退了一步。
女孩迅速捡起笔记本,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我...我就是路过,看见外面贴了拆迁告示,想问问情况。"齐岳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是齐岳,作家。"
女孩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但还是保持着距离:"林小满。我是...这里的负责人。"
"负责人?"齐岳疑惑地环顾四周,"这房子不是要拆了吗?"
林小满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本来是的。但现在不拆了。"她顿了顿,"至少暂时不拆了。"
齐岳更困惑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小满犹豫了一下,然后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进来吧,我慢慢告诉你。不过得轻点,有些东西很脆弱。"
齐岳跟着她走进屋内,一股混合着纸张、木头和淡淡檀香的气味扑面而来。屋内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原本应该是客厅的地方被清空了大半,地上铺着防震泡沫,四周的墙壁上钉着木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老式留声机、泛黄的漫画书、形状古怪的铜制器具,还有成排的玻璃罐,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纽扣和珠子。
"这是什么地方?"齐岳忍不住问道。
"正在筹建的'笑逗先森幽默体验馆'。"林小满回答得很干脆,仿佛这是个众所周知的名字。
齐岳眨了眨眼:"抱歉,我可能孤陋寡闻了,从来没听说过..."
"因为它还没开馆。"林小满走到一个堆满文件的桌子旁,从抽屉里取出一叠设计图纸,"这是我们的概念图。"
齐岳接过图纸,上面画着一个充满活力的空间:中央是一个圆形的"笑声舞台",周围分布着各种主题展区——"民间笑话档案馆"、"方言声音实验室"、"笑脸艺术长廊"...图纸角落里有一行手写的标语:"收集世界上所有的笑声,治愈所有不开心"。
"这...太棒了!"齐岳由衷地赞叹道,"但为什么要在这么偏僻的老街建这种博物馆?而且,谁是这个'笑逗先森'?"
林小满的笑容微微收敛:"'笑逗先森'是我们的创始人。至于为什么选在这里..."她指了指窗外,"因为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
齐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灰蒙蒙的老屋屋顶,远处是弋阳县城的轮廓线。阳光洒在那些古老的瓦片上,反射出温暖的光芒。
"他是谁?"齐岳追问道。
林小满摇摇头:"他从不透露真实姓名,所有人都叫他'笑逗先森'。十年前,他找到我爷爷,说要在这里建一个关于幽默的博物馆。那时候这还是片废弃的厂房区。"她指向窗外更远的地方,"后来城市规划变了,这里成了老街区保护范围。'笑逗先森'就买下了这栋老宅,开始默默地收集藏品。"
"然后呢?"
"然后他就消失了。"林小满轻声说,"五年前,他给我们留下一封信和一把钥匙,说等时机成熟时,我们会知道该怎么做。上个月,我爷爷去世了,在整理遗物时我们发现了那封信和钥匙——就是这栋房子的钥匙。"
齐岳惊讶地张大了嘴:"所以你们决定完成他的计划?"
"不只是我爷爷。"林小满的眼睛亮了起来,"还有镇上的许多老人。他们记得'笑逗先森',记得他带来的欢笑。大家都愿意帮忙。"她指了指周围的藏品,"这些大多是他生前收集的,还有一些是老街坊们听说要建博物馆后捐赠的。"
齐岳走近一个玻璃柜,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几十本手稿,纸张已经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这些都是民间笑话手稿,"林小满解释道,"来自全国各地,有些甚至是民国时期的。'笑逗先森'花了几十年时间收集它们。"
齐岳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王婆卖瓜新编——王婆的儿子考上了状元,王婆逢人便夸:'我家瓜种得好,儿子更种得好!'"简单的文字,却让齐岳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
"太有意思了。"他由衷地说,"这些应该很有价值。"
"何止是有价值。"林小满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笑逗先森'认为,幽默是人类最珍贵的免疫力——它能治愈伤痛,化解仇恨,连接人心。他建这个博物馆,就是为了收藏和传播这种免疫力。"
齐岳怔住了。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所以他留下的不仅仅是这些藏品,"林小满继续说,"还有一个使命——让人们在笑声中重新发现生活的美好。"
齐岳放下手中的手稿,环顾四周。阳光透过高处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尘埃飞舞的空气中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照亮了那些形态各异的藏品。不知为何,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温暖和感动。
"我能帮忙吗?"他突然问道。
林小满惊讶地看着他:"你?一个作家?"
"也是一个讲故事的人。"齐岳微笑道,"也许我能帮你们整理这些笑话,或者写一些介绍文字。"
林小满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吧。我们需要所有能帮忙的人。开馆日期定在两个月后,但进度严重落后。"她指了指墙上的日历,上面密密麻麻地标记着各种任务和截止日期。
就这样,齐岳意外地成为了"笑逗先森幽默体验馆"筹建团队的一员。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每天下班后都会骑着摩托车来到弋阳老街,和林小满一起整理那些珍贵的藏品。
他很快发现,这个博物馆的藏品远比最初看到的丰富得多。除了那些民间笑话手稿外,还有各种奇特的"幽默工具":一个能播放不同方言童谣的录音竹筒,一个模拟青岛话绕口令发音的铜制齿音模型,甚至还有一个记录了世界各地笑声频率的声波图谱。
最让齐岳震撼的是一面巨大的照片墙,上面拼贴着数千张笑脸照片,从婴儿纯真的笑容到老人慈祥的微笑,构成了一道绚丽的"快乐光谱"。
"这是'粉丝笑脸照片墙',"林小满介绍道,"'笑逗先森'生前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收集全世界各种文化背景人们的笑脸。他说,笑声无国界,快乐是最通用的语言。"
齐岳站在照片墙前,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这些陌生的笑脸仿佛在向他传递某种力量,一种能穿透时间和空间的积极能量。
"你知道吗,"他若有所思地说,"'笑逗先森'这个名字起得真好。既神秘又亲切。"
林小满笑了:"他本人比名字更神秘。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甚至没人见过他戴眼镜以外的样子。"她指了指墙上几张模糊的照片,"这些是他偶尔被拍到的照片,但都看不清五官。"
齐岳凑近观察那些照片——一张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老街集市,一个穿着喇叭裤、戴着夸张墨镜的年轻人正在给一群孩子讲笑话;另一张是千禧年左右的公园,一个戴着滑稽帽子的男人在表演哑剧,周围的人群爆发出阵阵笑声。照片中的主角面部都模糊不清,但那种欢乐的氛围却穿越时光,感染着现在的每一个人。
"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齐岳由衷地说。
"是的,"林小满轻声回答,眼中闪烁着敬意,"他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我爷爷说,自从认识他后,自己笑得都多了。"
随着开馆日期的临近,工作量急剧增加。齐岳几乎把所有业余时间都投入到了博物馆的筹建中,甚至说服了几位作家朋友帮忙撰写展品介绍。林小满则动员了整个家族和老街坊邻居,大家齐心协力,将这栋老旧的宅院逐渐改造成一个充满欢笑气息的文化空间。
然而,就在开馆前一周,一个噩耗传来——开发商坚持要拆除这栋老宅,理由是"原定规划不可更改"。施工队已经准备好了设备,如果不能及时解决资金和法律问题,博物馆将在开放前夜化为废墟。
"我们该怎么办?"林小满急得眼圈发红,"所有藏品都已经布置好了,宣传也已经发出去了..."
齐岳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别慌。我认识一些文化保护方面的律师和记者,也许能争取到更多时间。"他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接下来的三天,齐岳和林小满像两个不知疲倦的陀螺,一边应对开发商的压力,一边寻找可能的解决方案。他们联系媒体曝光此事,拜访文化保护部门,甚至发起了网络众筹。
最令人沮丧的是,他们发现"笑逗先森"留下的资金远不足以支撑整个项目,大部分预算都依靠后期的门票收入和赞助。而现在,开馆在即,赞助商却一个都没有落实。
"也许...我们应该推迟开馆。"林小满疲惫地说,坐在一堆未拆封的包装箱旁。
齐岳摇摇头:"不行。一旦推迟,可能就永远开不了了。"他看着墙上那张"笑逗先森"的模糊照片,突然有了一个想法,"等等,你说过'笑逗先森'有个信箱?专门接收粉丝来信的?"
林小满点点头:"嗯,在网上有一个邮箱,但很多年没人用了。"
"试试看。"齐岳说,"也许他的粉丝们会响应。毕竟,这不仅仅是一个博物馆,更是一个关于快乐的承诺。"
林小满半信半疑地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电子邮箱。令他们惊讶的是,邮箱里竟然有几封未读邮件,最新的一封日期是上周——
"亲爱的笑逗先森:我听说您要建一个新的幽默博物馆,我愿意捐出我收藏的500张老式漫画书,它们记录了我父亲的幽默人生。——来自湖南的'笑忘书'"
另一封更早的邮件写道:"笑逗先森,我父亲是您的忠实听众,他去世前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去您的现场表演。我愿意捐出他的全部幽默藏书,希望您的博物馆能实现他的梦想。——北京,李默"
齐岳和林小满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看来,'笑逗先森'的影响力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齐岳说。
接下来的48小时里,奇迹发生了。邮件如雪片般飞来,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们表示愿意提供展品、资金支持或志愿服务。一位退休的喜剧演员捐出了他珍藏的50年代喜剧唱片;一位语言学家贡献了他收集的各地方言幽默资料;甚至有一位日本漫画家寄来了他创作的以中国笑话为主题的漫画集。
更令人感动的是,许多普通市民——包括齐岳的读者和林小满的老街坊——纷纷捐款,金额不大,但汇聚起来竟也凑够了关键的资金缺口。
开馆当天,弋阳老街前所未有的热闹。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不仅仅是为了参观博物馆,更是为了见证这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如何成为现实。
齐岳站在人群中,看着林小满剪彩时激动的泪水,看着第一批参观者脸上绽放的笑容,突然明白了"笑逗先森"的真正用意——幽默不仅仅是让人发笑的工具,更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面对困难时的韧性,一种连接人与人之间的桥梁。
入口处的展板上,那行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里收藏的,是人类最珍贵的免疫力——快乐。"
齐岳望着这行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在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笑逗先森"——那个神秘的、戴着滑稽帽子的男人——正站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对所有人眨着眼睛,传递着无声的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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