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希感慨道：“那看来你也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
周衡立挑眉，目光中带了些许疑惑。
“你似乎和我一样，都喜欢在做决定时到无人的高处看看，”讲到这里，季希瞥了对面的人一眼，试探着补充一句，“可惜偶尔会被人误会成要做傻事？”
“嗯，我没有误会你，”周衡立从善如流地给出她想听的答案，“希望你也不要误会我。”
感受到对面的姑娘在听到他的话后明显松下一口气，周衡立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笑意。
他周围所碰到的人里面，很少有人的情绪这样直白地显露出来，虽然这个姑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周衡立难得被勾起好奇心：“你今年多大了，看起来应该才上高中？你有什么需要做的重大决定？”
季希没告诉他自己还在上高一，毕竟这个书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读下去。
她只道：“是很重要的决定，可能会改变一生的那种。”
“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周衡立看出她不想多说，便没有多问，宽慰道，“高中呐，多美好的时光，是所有人都朝着一个目标闷头努力的时候呢。”
“我的事情很复杂，你不会懂的。”季希没法解释，只得转移话题。
她看向对面这人，根据他的穿着打扮以及声音猜测道：“你呢，你是大学生吗？你有什么重大抉择，居然这么为难，是找工作吗？难道是选择太多，挑花了眼？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要来医院？”
周衡立默然片刻，才道：“我来体检。”
这似乎默认了他是大学生？
季希上下打量着他，只感觉此人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气质。
他虽然瞧着一派儒雅斯文，实际上却像一只蛰伏的猎豹，清俊的外表之下，潜藏着随时在某个时刻暴起捕食的凶猛。
想起江省警官学院就在这附近，季希不确定地问道：“你不会是警校的吧？”
周衡立没想到这姑娘瞧着呆呆的，直觉却这般敏锐，他吓唬她道：“别瞎打听。知道太多的人，容易被灭口。”
季希翻了一个白眼，不服气道：“我脸上都是纱布，你也戴着口罩。咱俩又没有互通姓名，谁都不认识对方。并且人海茫茫，今天走出天台这个门，以后估计都不会再见面了。”
“难得咱俩都有重大决定要做，既然老天给我们这个缘分在今天相遇，说不定就是让我们给互相解惑的。那么紧张干什么，好像谁没个机密似的。我的秘密不一定比你小……”
“好好，你的秘密大。”周衡立感到好笑，转念又觉得她的话似乎有点道理。
思索片刻，周衡立捡着能说的讲了几句：“我给你打个比方吧。”
“如果所有人的目标都是要攀登一座山峰，但是，有的人可以白天在阳光下光明正大地行走，有的人却只能在暗夜里不见天光的时候潜行。”
“最终到达终点，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里行走的人，都为此付出许多努力。可人们往往只能看见阳光之下的人的付出。暗夜里的人，始终要潜藏在夜幕之下。”
季希心内五味杂陈。
这描述的，不就是她将要做的事情吗？
周衡立认真问道：“如果是你，你愿意走进这黑夜吗？”
季希的回答很迅速，没有丝毫犹疑：“如果没有其他的选择，为什么不呢？”
“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在阳光下行走的。站在光明与黑暗的岔路口，常常推动你做出选择的，不是你自己，而是命运。”
就像她。
如果不是南山森林公园的这场大火，她的脸便不会被烧伤。
如果不是由于脸被烧伤，她现在根本就不需要面临什么抉择。
可一切没有如果。
对现在的她而言，她除了接受姓严的给出的条件，她还有其他的路可走吗？
其实是没有的。
因为她想活下去。
堂堂正正、有尊严地活下去。
光明和黑暗很难选。
但生门和死门却不难认。
季希耸耸肩，无所谓道：“白天走还是黑夜走，真的区别很大吗？”
“白天有白天的美景，夜晚也有夜晚的奇遇。”
“白天有太阳普照，夜晚同样也有星月为伴。”
“更何况，你难道不知道，自然界里的猛兽都是在黑夜里狩猎的吗？”
讲到这里，她有感而发：“也许命运将你推进黑暗的时候，不是为了将你消灭，而是为了让你发现你自己的强大。”
季希的声音很轻，这些话既是在劝慰这萍水相逢的有缘人，也是在劝解她自己：“没准，其实不是命运为你选择了黑夜，反而是因为你本身就属于黑夜，命运才为你指引了一条发现自我的路径。”
“有的人，只有在最漆黑的夜幕里，才最璀璨。”
周衡立沉吟道：“你是在安慰我吗？”
季希反问道：“你一个堂堂男子汉，需要我一个小姑娘的安慰吗？”
周衡立：“你终于承认自己是小姑娘了。”
季希为自己的一时嘴快懊悔一秒钟，才道：“小伙子，我刚说的话是事实。我也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周衡立不由得感慨：“现在的学生们都这么厉害了？三人行，必有我师，古人诚不我欺也。小姑娘，谢谢你。”
“小伙子，是你有悟性。”季希摆摆手谦虚道。
继而她又觉得不对劲：“你明明自己也是学生……”
周衡立失笑：“我有时觉得你天真，但有时候又感觉你很沧桑。你似乎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
季希：“彼此彼此。”
两人于是都默然无言，各自靠着花架思考着自己的抉择。
良久，周衡立直起身：“不早了，我得走了，小姑娘，有缘再会。”
季希抬手轻挥，表示自己知道了。
只是，当这人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后时，季希喊住他：“小伙子。”
周衡立回首：“你还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说吧，有什么事？”
季希小跑几步到他面前。
这人真的很高啊。
她肃正面色，认真问道：“你是怎么选择的，你会走进黑夜吗？”
季希看不见这人在口罩之下的表情，但她瞧见了这人弯弯的眉眼。
顾盼神飞，很俊朗。
她轻咳一声，立马指出：“你在笑。”
“为什么，这个问题很好笑吗？”季希不悦道。
周衡立收起笑意，认真答道：“用你的话说，也许这世上真的存在命运吧。那么，如果命运让我们今后有机会再见，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的选择。”
季希皱眉：“可是即便再见面，咱俩互相都不见得记得对方，更遑论认出人来。”
周衡立微笑：“是吗，那你可要记住我，我也会记住你的。”
季希：“话谁不会说呀。出了这个门，你还认你说的话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认呢？”周衡立，“不过，你就这么自信，以后再见面的时候我会认不出你？”
季希指着自己脸上的纱布道：“我包着脸呢。”
周衡立轻轻笑起来，留下一句话，挥挥手，转身潇洒地离开了这里。
他说的是：“可我们这种人，认人从来不靠脸。”
我们？
是哪种人？
季希盯着他的背影发愣。
晨光熹微，本该一片温暖，不知为何，季希却打了个寒噤。
长夜，将至。
她不禁问自己——
若生命的永夜降临，你一人踽踽独行，是否能始终做一个未改初心的勇士，坚定且无畏地向前，不论这一程，是否有同行者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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