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处一片黑暗中，意识朦胧，恍惚间，眼前闪过忽明忽暗的光。我睁开眼，用手捂住眼适应强光，不经意间，一阵夹杂着青草香气的微风拂动我略显宽大的校服。我把手放下，望见周围的银色圆柱蓄水器，我才发现这里是学校的天台，这里一般不允许学生进入，我也不会随意地来到这种地方，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了。我微微扭头，她果然就趴在不远处的栏杆悠闲地晒太阳。她的头发凌乱，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如干枯的土地般贫瘠，眼带上是浓厚的黑眼圈，手腕处缠着满是灰尘的绷带。就和它一样。
她算得上是我在大小姐学校时的朋友，不过我到她死去都没能知道她的名字。她是一个孤僻的人，我也差不多。
我家庭只能算得上中低产阶级，而在这所大小姐学校就读的人基本都是社会中上层人士的女儿，当时家里还有姐姐这么优秀的人在，即便我自认为我对这些毫不在意，但我在学校的繁华地段待久了，也感受到了明显的格格不入。于是我自顾自地不对外开放自己，上课我宁愿去听那些无聊的课程，也不会加入身边同学们对于她们精彩生活的分享——我的生活本就十分无聊，要我和她们聊估计也只会冷场；下课就拿出一些自以为高大上的书籍阅读，实在看得无聊就趴在桌子上小酣一会；回到宿舍就像摊烂泥一样躺在床上，即便室友再怎么吵我也不想动弹，半年过去，我连室友的名字都记不齐，就更别提交流了。这也直接导致了我连一个说得上话的饭搭子都没有，长久以来都是一个人行动。
我和她的相遇，也只是在这样一个前提下的巧合罢了。
夏天，头上顶着烈阳，脚下踩着热浪，耳旁回荡着不绝如缕的蝉鸣，宛若置身在一个嘈杂的蒸笼里。体育老师也受不了，直接放我们自由活动。大多数学生都一溜烟逃去了有空调的小卖铺，我不合群，自然不会跟她们一起，体育老师也不见了踪影，估计是回办公室吹空调去了。我拿衣袖擦了擦脸上冒出的细密汗珠，往教学楼那边行进。这的确算是早退，但体育老师大概也不会在意。我一向是比较安分守己那一类人，那天应该是被热昏头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躲，回教室有大几率会被巡查老师发现，于是我决定前往基本没人会去天台楼梯间。
将要到达目的地时，我突然听到上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立马止住了脚步要准备撤离，可心里始终有一个好奇的声音在催着我去一探究竟，我只好冒险小心翼翼地地去看了一眼。上面的并不是老师，而是一个身穿本校校服的女生，她鬼鬼祟祟地，面朝通往天台的门，弯着腰，手里在捣鼓些什么。不过这种事与我无关，我刚后退一步，不知踩到什么发出声响。她身子一僵，手中的铁丝掉落到地上，她颤抖着身子回头看到我时，眉眼间却荡起一丝找到同伴似的惊喜。
“你也是，逃课来这里的么？”
她也转头看到了我，灰色的阴沉面庞上划过比夏日烈阳还要温暖的笑容，对着我轻轻摇晃着她纤细的手臂示意我过去，手上那没绑紧的绷带也随着她的动作舞动。我很自然地走到她身边，伸手去摸她跟前的不锈钢栅栏，烫的，得亏她能在上面趴这么久。
我和她相遇后她就自作主张地把我作为伙伴，邀我有时间就去天台找她，很巧的是，我不论什么时候去，她都静静地趴在那里。我会去见她大概只是当作消遣而已，她的确和我很像，我也承认自己对她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想法，但我和她是不一样的，我身上从没有过如她那般的伤口，也没有似她那种悲观的想法。我曾试图了解她身上的事，不过她只是忧郁一笑，对我问的只字不提，就连她的所在班级她也不告诉我，在学校里偶然碰见她的几率也趋近于零。我后来就识趣地不再问了。其实只要有心力，很快就可以调查出关于她的事，只不过我没有这么做，懒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由她亲口告诉我，就算调查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等到她想说了自然会说的，强硬手段只会适得其反。
“抱歉呐，让你担心了……”
从她懒洋洋的声音里我听不出丝毫愧疚，不过她也没必要对我愧疚，我们都只是从对方身上汲取一些各自需要的养分罢了。
“没事。你最近去哪了？”
“唔……家里有点事吧。”
意料之中的含糊答案。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失联，第一次含糊我了。
“你最近来见我了吧？”
“嗯，还在这里晒了会太阳。”
她就算不在我也会每天在这里等她一次，虽然她很少出现迟到的情况，不在一般就是失联了，不过我还是抱有一些期待。
或许她今天就回来了呢？这种侥幸的想法也时常在我脑海中徘徊。
“嘿嘿，抱歉抱歉……”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糖，一脸坏笑地递到我嘴边。
“来，啊~”
即使这种场景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我还是不免得脸颊发烫。我很清楚跟她杠是没用的，只好乖乖张开嘴，任由她把糖放到我嘴里。甜到发腻的草莓味瞬间在我口腔里迸发出来。
“好吃吗？”
“嗯。”
“嘿嘿……喜欢就好。”
我和她在天台活动了一段时间后，她时不时会毫无征兆地拿出各种小零食投喂我，不知为何，她对这种很让人难为情的亲手喂很执着。零食每天不重样，只要我支付感想，其他的补偿一概拒绝，我可不喜欢让别人无偿付出，那会让我感觉我欠别人人情，心里很别扭。一天她给我投喂草莓糖的时候，我实在受不了了，故作惊奇地说“这个好好吃”。之后她就发了疯似的疯狂给我投喂草莓味的东西，不过她看上去倒是挺开心的，我只好设计其他的东西补偿她，结果可想而知，一个都没成功。
“呐……你觉得笼中鸟是待在笼子里被喂养至死好，还是用无力的翅膀飞出笼子以‘自由’为墓志铭好呢？”
我顺着她的眼睛往天上看去，蔚蓝的天空上正盘旋着一只棕色飞鸟。她时常会触景生情问我一些哲学问题，她也只要我给出自己的感想就好，如果因为顾虑她而含糊其辞，思考合适的表述或是给出官方答案，她就会心情低落地叹口气，玩弄自己的手指然后转移话题。这是她的习惯。
话说回来，天上那只鸟应该属于鹰那一类，并不会被关到笼子里，而且为什么要以死亡为前提呢？
“为什么要当笼中鸟呢？”
她看向我的眸光微震，但终究只是抿了抿唇，在等待我的下文。我也意识到自己有些答非所问了。
“比起腐烂在枷锁下，笼中鸟或许更应该鼓起勇气去拥抱自由吧。不论旁人的看法如何，不论生存还是死亡，自由大都是鸟儿一生的追寻吧。”
可惜后来的我背叛了这番话，后来的我也明白了，枷锁不是只要有勇气就能摘掉的。我有时也会想，如果我当时改变主意，不说出这样自以为是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
她用手背微掩住自己的嘴发出“咯咯咯”的轻笑声，弯成月牙的眼睛里似乎闪动着泪光。我至今也无法分清她那时是高兴，感动，还是悲伤。
“乖哦。”
她趁我不注意往我这边迈出一步，稍稍踮起脚用她骨瘦如柴的手来回抚摸我的头。她的手很烫，是栏杆上的温度传导到了她身上，现在她的温度也要传导到我身上了。
我反应慢了半拍，刚想拿开她的手，回忆起她的手上有伤，于是动作放轻缓了些。她也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反而借助这个“优势”跟我来回拉扯。我拿她有些没办法。
“刚才的答案不错呢~那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我不再违抗她，乖乖等待她继续往下说。她很少跟我讲她自己的事，我还是抱有一定的好奇心的。
“我家里曾养过一只猫，不过它已经过世了，而你又刚好有点像它，所以我才这么经常投喂你哦~”
“什……”
她原来一直把我当宠物养吗？那我岂不是跟她玩了很久的奇怪play？现在脸颊两边火辣辣地燃烧着，大概只是因为太阳吧。
她见我的反应，笑得更欢了，像是小屁孩成功捉弄大人一样打心底溢出许多愉悦。
“刚才被摸头的反应也很像它哦~”
她还在逗我，不过她看上去挺开心的，和她相处这么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我也就不和她计较了。
太阳累了，躲到素白色的云层里偷懒，但世界各处仍然有太阳发出的光亮。她好像也摸累了，把脚尖放下，转过身背着手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要是你养了很久的宠物死掉了，你会伤心吗？”
我从没养过宠物，所以我并不能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如果真要说的话，估计是不会的吧，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宠物就和朋友一样，只是暂时的排忧解闷的消耗品，时间到了就换下一批，唯一的区别就是，宠物是死别，而人只是分别。
我把我的想法如实告诉了她。
“是嘛……那就好。”
她抬头仰望层云密布的天空，声音里似乎混着一些遗憾和决心。
天上的飞鸟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呼啸着划破白色高天的飞机。
这一次，她没有跟我说再见。
她又一次失联了，我以为这只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她那时，已经永远离开了我。
她在学校里出名了，原因是杀人被捕，已经决定死刑了。我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这一次，我希望外界不对我发放任何信息。可终究还是身不由己，处于这样一个密闭繁杂的空间里，就是会被动地接受“热门”的信息。
她因为长期遭遇家庭暴力，最终忍无可忍杀害了她的亲生父母。如此简单的陈述，对于我而言，对于她而言，都是莫大的痛苦。回想起来，她隐藏得很好，除了手臂上的绷带，其他的伤痕都没让我发现，但她的悲伤，她的慵懒，她的莫名失联，她糟糕的外表，似乎她的一切都指向了这个最终答案，而我的迟钝、胆怯和自以为是也导致了她走上这条不归路。
她飞出了囚笼，但她没能拥抱自由，只是拥抱了冰冷的现实，她无力的羽翼未能助她飞出半米，她只能坠落在地面上，被分解、被消化。
如同我往日所言，我并没有感到多少悲伤，只有些许追悔莫及。我或许从没有把她当成朋友，只是把她当成消遣。就像是游戏里的角色死去一样，即便会给我带来些许情绪，我还是会回归到我的生活中，渐渐将她淡忘。我大概也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
我与她的故事，就此落幕了。
不知是不是受她的影响，后来，我居然开始主动社交，过程当然很艰辛，最后虽然圈子不大，但终归是有的。只是，我和她们大多都只是表面交情罢了。
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的人生也失去了一种可能性。即便只是游戏角色，我有时也由衷地希望她能健康快乐地活下去。仅仅是这样便好。
我好久没有做这个梦了。如今，被我淡忘的她，又重新在我的记忆里清晰起来。
现在，梦该醒了。
抱歉各位，这章出了点问题，不过已经没事了
qw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她与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