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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8章 家的雏形

婚礼前一周,梁敏和江美方并肩站在即将成为新家的阳台上,望着远处蜿蜒的河流。傍晚的风带着湿热的水汽,拂过她们汗湿的额发。

“这视野真好,能看到整个河滨公园。”梁敏轻声说,手指不经意间触到江美方搭在栏杆上的手。

江美方没有移开,反而将手翻转,轻轻勾住梁敏的小指。“是啊,离我阿嬷家也近,她老人家开心得很,说以后可以常来送自己种的菜。”

这是一栋二十年的公寓,三房两厅,面积不大,但布局合理。前房主移居国外,留下的家具虽不新,却干净整洁。两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阳光从窗口斜射进来,在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

“这里可以放一张大桌子,”梁敏比划着,“我们都能在上面工作,你写你的代码,我画我的美工。”

江美方从背后抱住梁敏,下巴搁在她肩上。“还要放一张舒服的沙发,能窝在一起看电影的那种。”

梁敏转过身,额头抵着江美方的额头。“都好,只要是和你一起。”

她们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破这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共同空间。

婚礼很简单,只在美方家乡的小教堂办了仪式。江美方穿着浅蓝色的及膝连衣裙,梁敏则是一身米白色裤装。没有婚纱,没有繁琐的仪式,只有二十多位亲近的亲友。美方的母亲——蔡君茹,坚持要按传统准备十二样聘礼,只不过这次是双份,两个新娘都有。

“虽然你们这样...特别,”外嬷用闽南语说着,一边将金饰分别塞进两人手里,“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不然会被人看轻。”

梁敏的闽南语还在初级水平,只能听懂三四分,求助地看向美方。美方笑着翻译:“阿母说我们是特别的,但爱是一样的,所以要给我们一样的祝福。”

外嬷瞪了女儿一眼,显然美方做了诗意化的转译,但她没再纠正,只是轻轻拍了拍梁敏的手背。那双手粗糙,布满岁月和劳作的痕迹,却异常温暖。

婚礼后的第二天,她们就飞去澎湖度过了短暂的三天蜜月。在海边的民宿里,她们第一次以“妻子”的身份相拥入睡。清晨,梁敏总会先醒来,看着身边熟睡的美方,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安稳的画面。

“我小时候,”梁敏在第三天早晨突然开口,“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生活。”

美方侧身看着她,“什么样的生活?”

“被接纳的生活,有家的生活。”

美方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我也是。”

回到台南后,现实问题接踵而至。第一个挑战是去户政事务所办理登记。

柜台后的中年男子接过她们的材料,推了推眼镜,仔细地看着每一页。当看到两人的结婚证明时,他皱起眉头。

“两位是...什么关系?”

江美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我们是配偶关系。我们结婚了。”

男子露出困惑的表情,翻看着文件。“可是...两位都是女性啊。”

“是的,”梁敏接过话,“我们在美国登记结婚的,这些文件都已经经过公证和认证。”

男子拿起文件,站起身。“请稍等,我需要请示一下领导。”

他离开后,美方轻轻碰了碰梁敏的手肘。“别担心,这是正常的,他们可能没见过这种情况。”

梁敏点点头,但紧握的拳头没有松开。

十分钟后,男子带着一位年纪稍长的女性回来了。她挂着职业性的微笑,语气却不容置疑。

“很抱歉,根据我国现行法律,我们无法将两位登记为配偶关系。法律只承认一男一女的婚姻。”

江美方的声音提高了一点:“但我们是在美国合法结婚的,根据《涉外民事法律适用法》,在境外合法成立的法律行为,在境内也应该被承认。”

主管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对方如此了解法律。“这个...情况特殊,我们需要进一步研究。而且即使承认婚姻关系,也不代表能在户口簿上登记为配偶。”

梁敏轻声用国语问美方:“她们在说什么?”

美方简短翻译后,梁敏的眼神黯淡下来。

最终,她们只完成了基本的居留和户口迁入手续,但在配偶栏上,两人依然是“未婚”状态。

走出户政事务所,台南午后的阳光刺眼得让人晕眩。美方突然在路边停下,狠狠踢了一脚路灯基座。

“干!什么烂规定!”

梁敏被她少见的粗口吓了一跳,随即忍不住笑起来。

“你还笑?”美方瞪着她,眼眶却红了,“这不公平。”

梁敏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我知道不公平。但至少我们住在一起,有一份共同生活的证明,这已经是很多像我们一样的人得不到的了。”

那天晚上,她们坐在新家还没拆封的纸箱中间,分享着一瓶红酒。窗外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铁皮屋檐,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在想...”美方突然开口,声音因酒精而柔软,“也许我们可以...养一个bibi。”

梁敏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孩子?”

“嗯。一个需要我们,也需要一个家的孩子。”美方挪到她身边,靠在她肩上,“我想和你建立一个完整的家庭,阿敏。不只是我们两个人,而是一个真正的家。”

梁敏放下酒杯,指尖轻轻描摹着美方的眉毛。“你确定吗?这条路会很难走。”

“会有什么难的呢?”美方握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和你在一起,我好像觉得什么都不可怕。”

几周后,她们开始参加收养准备课程。第一堂课设在台南一家社福机构的教室里,台下坐着七八对夫妻,只有她们是“阿母和妈妈”。讲师是一位和蔼的中年女性,讲话带着轻微的客家口音。

“收养不是慈善,”讲师说,“是建立亲子关系的过程。你们将要面对的挑战,可能比生身父母更多。”

课间休息时,一对坐在她们前面的夫妇转过头来搭话。

“你们也是来上课的?”微胖的男子问,目光在梁敏和美方之间游移。

美方点点头,握住梁敏的手。“是的,我们想了解收养程序。”

男子旁边的妻子好奇地打量她们。“所以...你们是...姐妹?一起收养?”

梁敏感到美方的手僵了一下。她轻轻捏了捏,平静地回答:“我们是伴侣,希望共同抚养一个宝宝。”

夫妇俩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有惊讶,有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男子干笑两声:“这样啊...那还真是不容易。”

他们随后借口去倒水,再也没有回来。

美方低下头,用只有梁敏能听见的声音说:“以后孩子会不会也因为有两个妈妈而被这样对待?”

梁敏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轻轻捧起她的脸。“那么,我们就教她,爱有多种形态,而我们的家,是其中最有爱的一种。”

课程结束后,她们沿着昏暗的街道步行回家。夜晚总是热闹,路边小吃摊飘来阵阵香气,机车呼啸而过,邻居们在门口用白语大声聊着天。

“你刚刚在课上说的,”美方突然开口,“关于爱有多种形态...你真的这么想吗?”

梁敏停下脚步,转向她。“我失去了亲生父母,在姑妈家寄人篱下长大。我知道一个孩子多么需要被无条件地爱着,而不在乎这爱来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家庭。”

美方注视着梁敏在路灯下格外柔和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近乎疼痛的柔情。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梁敏时,那个在茶水间被人议论却依然挺直脊背的身影;想起她为自己挡酒时的坚定;想起她冰箱里永远准备好的便当和那张张写满关心的便签。

“我爱你。”美方突然说,声音在喧嚣的街道上几乎被淹没。

梁敏愣了一下,随即微笑起来,眼角泛起细纹。“我知道。”

“不,我是说...”美方深吸一口气,“我真的很爱很爱你,爱到愿意和你一起面对所有困难,爱到想和你一起养大一个bibi,爱到...”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梁敏的唇已经覆了上来。这是一个带着咸湿夜风和白莲花清香的吻,短暂却深刻。

“回家吧,”梁敏牵起她的手,“我们的家。”

新家的阳台上有前房主留下的几盆植物,其中一盆百合正在绽放。美方小心地剪下一枝,插在床头的玻璃瓶里。

“你记不记得,”她边整理花瓣边说,“那天在机场,你手里拿着一枝玫瑰。”

梁敏从浴室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是那个卖花的小女孩硬塞给我的。”

“就像命运把我们硬塞给彼此。”美方笑着说。

梁敏走到她身边,看着那枝百合。“其实那天,我本来已经过了安检,又特意返回来。我告诉自己,如果看到你,就把那枝玫瑰送给你;如果没看到,就搭乘下一班飞机回大陆。”

美方惊讶地看着她。“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因为我看到你了,”梁敏轻声说,“你站在大厅里,手里拿着一枝百合,头发乱糟糟的,像是跑了好远的路。那一刻我知道,我不必再做选择。”

她们并肩站在窗前,远处是台南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不同的家庭,不同的故事。而她们的,刚刚开始书写。

“下周的育儿课程,我们还去吗?”美方轻声问。

“去。”梁敏的回答简短而坚定。

美方靠在她肩上,闻到淡淡的百合香气。“不知道它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宝宝。”

“不管是什么样的,我们都一起面对。”

窗外,一轮明月悄然升起,皎洁的月光洒在阳台上那几盆蓬勃的植物上。玫瑰含苞待放,百合静静盛开,如同这个刚刚成形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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