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日初升,斜光照竹林,影子打在地上晃晃荡荡。暮霖清坐在棋盘处,一人执黑白子。虽是王府,可却这般寂静,绍南王府怕是这锦城最安静的一户了。
平民百姓尚可欢声笑语,只有这朱红砖头隔绝开一切。
暮霖清一身素衣,唤上筱山和阿凌,三人一同出府。住在府里多日,可把他们二人憋坏了。晨食还没吃,就兴冲冲的要出去。锦城市集真是什么都有,街头两边的小摊望不见尾,叫卖声更是一声未落一声又起。
鲜香味从远处飘来,筱山一个劲的吸着香味。“好香啊,好香,你们闻见了吗?”
阿凌正在看一家打铁匠铸剑,那铁匠皮肤黢黑,臂力惊人,三两下锤子便将手下的铁片凿好,扔进水桶里检查一番,水汽滋的腾空而起。阿凌目不转睛。
筱山摇头探望,才发现是一家包子铺,拉上阿凌便要去吃。筱山道:“先生,先生饿不饿?”
暮霖清道:“晨食不吃,现在饿了?”筱山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
暮霖清从袖口掏出一只青色布袋子,在里面拣出几文钱递给筱山。平日里暮霖清可是从不给钱买东西的,按照他的话来说,吃喝不愁,身外之物都是多余的。看着手掌心的钱,筱山眼冒金星,没来得及细想先生今日为何如此大方,拉上阿凌便跑向小贩摊。
暮霖清看着二人一灰一黑的背影不禁笑出了声,世间万物,还是这钱财能买来些许欢乐。
铿锵,铿锵......旁边的铁匠还在卖力的敲打。暮霖清顺着桌子上的器物看下来,一块招牌靠着桌角‘铁牛打铁铺’。
筱山拿着包子正吃着,身后的阿凌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烧饼。筱山举起双手,嘴巴鼓成一团吱吱呜呜的不知在说些什么,暮霖清摆摆手道:“我不吃,你吃吧。”筱山放下双手,心里偷笑着道,我也就是意思意思哈哈哈。
锦城是国家的心脏,布局规整有序,一切看起来都是繁荣景象,充斥着天家威严和其散布的恩德。
锦城以天家分界,向东西南北延申,以此有了东西南北市,而东边要比其余三个地方更加繁荣富贵,绍南王府虽也坐落于东边,但挑了处远离民众的偏僻地方,平日里的热闹景象也许只有每日采买物品的小斯能看见。
暮霖清一行此时就正在向东市最繁华热闹处走去。
古人有云,遇水则发,流水生财。这东市就有一条河水,名曰莲花河,如今正值春季,天气虽是暖和许多,但夜里却十分冷。
这个季节莲花是不会开的,可为何暮霖清却闻到一股清香,幽幽冉冉。走的离桥上近些,味道也便浓些。
“快啊,快去看看去!”
“走,快点儿......”几个布衣百姓小跑着从三人面前经过。
暮霖清皱眉,脚步也加快许多,桥头处人多,筱山阿凌一步没跟上就被挤在了外面。
“先生,先生...”暮霖清回头望去,已然看不见两人身影,有些着急,想来也就是些趣事,不值一看,便想向外走,可这么多些人摩肩接踵,怎能让他好好离开。暮霖清被挤着向桥边走去。
风拂芙蕖香暗度,露凝粉蕊韵尤殊。微风拂过,带来莲花的清香。
这明明!就是一河的莲花!暮霖清皱起乌眉,那双丹凤眼里满是不解。
这个季节,本不是荷花的月份。怎得?
抬头望去,河中一只高船缓缓驶过,船身朱红一色,船头挂着金黄色的纬纱,纬纱里显出朦胧身影。
这船......
“这船好生气派,许是哪个大户人家吧?”
“嘿!真是一辈子穷得叮当响,猜都不敢猜!”
“这怎只是一个大户人家呢,瞧那船头的灯都是金碧辉煌的,怕是皇亲国戚也说不定呢!”最后一句话那人明显是底气不足了,嗓门降低不止一个度。
“走,快走,走!”
不知是哪里来的官兵,赶着众人离开,没一会人群便松散许多。
人群朝着桥头两边散去,暮霖清望着那船上的身影,案边好似摆满美酒佳肴,好不自在。莲花六月众人赏,而三月的莲花好似只给那船上一人独赏。
脸上长满麻子的官兵看着暮霖清站着不动,用胳膊肘推了推。“干嘛呢你!走不走啊?”暮霖清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原路返回。筱山和阿凌正站在柳树下等着他。筱山一边擦嘴,一边挥手。
“先生,先生!在这!”
暮霖清笑笑,朝两人方向走去。
“砰!”“哎呀!”
暮霖清未留意过桥的人,一个不小心撞到身旁戴面纱的小娘子。待看清了人时,人已经走的远了,只剩下暮霖清还在“阿弥陀佛”和空气中飘荡的胭脂气。
胭脂?胭脂?
“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门口的小斯连忙高声喊到。
宾客们都挤在院子里,等待着王爷的马车。不一会,马车停好,小斯连忙摆好下车的木梯,打开车门,一中年男子从里走下来,眉眼温和,身着云水纹的锦衣,素雅又不失贵气。
“王爷安康啊!”“王爷一路辛苦了......”众多宾客一句接一句的道。
暮霖清浅笑一番。瑞嬷嬷虽是气定神闲的人物,许久未见也笑得合不拢嘴。王爷依次回了礼数,又和瑞嬷嬷交代了几句,向着人群处张望道“怎得不见暮兄?”
听到王爷这句话,宾客们也在张望着和窃窃私语着,王爷竟然与人称兄弟兄,不禁面面相觑,想要找到这人。
暮霖清听到这话,回了句,“王爷安康。”
众人向着说话的地方齐齐地望去,人群也随之散开一条道路。
只见言语之人,着一身素净白衣,木冠束发,站在人群外拱手作揖。有礼有节。
王爷走来扶起暮霖清,让他不必多礼,又告知众人,今日累得很,就不接见各位来客了,随后让瑞嬷嬷好好招待各位了,便同暮霖清一同下了正厅。
王爷和暮霖清一同向着竹林处走去。王爷看着暮霖清,连忙问道,“暮兄在这住的可好?”暮霖清道“王爷能收留下山的野人,暮某感激不尽。掌家之人,赏罚分明,一切都好。”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就到了净訫阁。王爷看看四周,吩咐着身边的小斯,外人都不可进来。
筱山和阿凌去旁厅用膳食了,现在净訫阁就剩下王爷和暮霖清二人。
竹林摇曳。两人在竹林树下的石桌子上喝起了酒,王爷看着桌子上还未下完的一盘棋,忽地感叹道“当年,你也是在下棋。”
那年,是三年前,还是在山上的时候。暮霖清那时还正在寺庙里替人解梦,一卦十文。
秋雨磅礴,下的雨比往年都要大,而寺庙又在高山之上,连着几日的香火都淡些。
暮霖清开了个解梦的摊子在佛堂外,他算卦时,喜欢下棋,又常常摆一道无解的棋局在身边放着。暮霖清左手拿着棋谱,右手执白子,看了眼棋谱将白子落下,正好将今日的棋局研究完。今日要早些收了摊子,好去清扫师父交代的佛堂。
一声低沉的声音响起,“我要算卦”。暮霖清抬头,一身青色的素衣的男子正站在眼前,眉目看似凌厉,那一双眼睛却十分温润,微微皱眉,眼里闪过一丝凄凉。
暮霖清笑道“今日收摊的要早些,施主明日再来吧。”道完便开始收拾东西。男子仍未离开,再次响起声音,道:“一卦二十文。”暮霖清愣住随之浅笑,心想,今日也未开摊,二十文?算他一卦也好。
暮霖清拱手作揖,示意男子坐下。先开口道“施主的梦是在何时所作?”
“......三日前。”
“那就说说,做了何梦吧。”男子看着棋盘,思绪渐渐侵袭而来。
“梦里...万家灯火,嬉笑声不断,就像过节那么热闹。家里原本一片祥和,可刹那间,天昏地暗薄暮蒙蒙,风沙极大,四周欢笑的人也不见了踪影。我向着狂风看去,一条小蛇在地上游走,丝毫不受风沙的影响。没过多久,狂风止住,那蛇吐着信子突然向我游来,我害怕,一挥剑,将他斩杀。”
“可俄顷之间,四周杀出了许多小蛇,将我围住。蛇群缓缓让开了条路,我抬头看,是一条巨蟒。高如楼,将我压在黑色的阴影之中......”
暮霖清皱着眉听完又道:“那巨蟒是何颜色?”男子回道:“似是黑色。”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征?”男子眼眸微颤道:“它嘴里携玉。”
暮霖清看着眼前神色紧张的人,道:“家中变换天色,想来施主家里是有些许变故,是不是不似从前那般阖家欢乐了?狂风大作,施主在现实处境里,是不是也受到了波折?斩杀小蛇,却引来更多,施主的处境好似进退两难,巨蟒携玉而来......”
“它可有伤你的迹象?”
男子摇摇头,暮霖清轻呼一口气。“携玉但未伤你,看来这位掌事之主,并未想与你为敌。”边说边收拾着棋盘。
男子听完突然起身道“所言存真?”
暮霖清,三下两下就将东西收拾好,听到这话,放下手头里的东西回了句。
“野鹤闲云,何非法尘。清风明月,亦是色尘。”
香火缭绕,雨声渐小,菩提树飘飘荡落下叶子,两人久久对望。
王爷看着落下来的竹叶,思绪逐渐平静,从那日后,他便在庙中住下,日日与暮霖清对弈,两人便渐渐熟悉。
暮霖清抬手,喝下清酒。那双丹凤眼里藏着一处阴沉。
王爷是当今君上的弟弟,也是当初的六皇子,他那一卦,算的就是皇家。
元丰十五年。皇帝病危,未定储君,朝政混乱,党羽争夺。
元丰十六年,上元节。大皇子率先叛变,其下有四皇子及众多势力跟随。二皇子与三皇子随之发动叛变。六皇子避宫门而不入。三位皇子都想第一个到达寝宫,只有大皇子同手下的四皇子一口气杀到了殿外。彼时,寝宫外已是重兵把守。就在大皇子,想要再厮杀一番时,皇帝传来口喻。
“一人,卸甲,入殿。”
大皇子恐有欺诈,其余两位皇子也不敢进去,遂四皇子独身卸甲而入。
待到一盏茶后,四皇子携玉而出,遂称帝,先皇逝。
四皇子登基,流言蜚语满天飞,名不正言不顺,抢了玉做君上。但众人不敢言,四皇子可是在顺位的第一天,就将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都驱逐锦城,党羽一并贬责,将该杀的都杀了,该关的都关了的厉害人物。就是先帝在位时,也从未这般过。
六皇子虽无谋逆之心,却也不得安稳。皇帝册封其为邵南王,守于锦城。
倒下一杯酒,邵南王道”暮兄下山,我理应好生接待,前些日子看管药房,说岭南之处有奇草,便又动了身。”
暮霖清笑道“无妨,我才是添了许多麻烦事。”
邵南王抬起酒杯,向暮霖清举起,神色惶恐的道“我......有一事相求......”
一席白衣执白子,一席蓝衣执黑子。两子对弈,势力相当,可却无任意一子厮杀对方,两子悠悠地走,一会在这处放走一子,一会在那处吃下一子。
暮霖清知道王爷地心思并不在棋盘上,刚想开口。
邵南王道:“听闻暮先生今日出门去了”道完落下一颗黑子。
“是。”暮霖清紧跟一白子。
“先生可有去赏莲?”一黑子落在白子旁。
“三月的莲花清香可人。”白子拾起黑子。
“先生应当明白为何有香气,只是......先生可能不知道为何有莲花。”黑子不再落。
暮霖清将指尖的白子放回盒中,发出一声轻响。
“是香粉。”暮霖清不紧不慢的道。
绍南王眉头一紧,抬头道:“对!是香粉。”
“东市的官员不知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是皇子将乘兴游湖。想博得皇子一笑,可又没能下文章的地方。不知听了谁人的意见,说是将六月的莲花搬到三月来才别有一番趣味,兴许皇子诗兴大发,会提笔一首。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中尽是无耐。
可莲花又怎能生在三月呢?莲花是假的,只不过外形似莲花的模样罢了。又在其花蕊处撒上特制的香粉,清新可人。从观从嗅又怎不是莲花?
绍南王回头看着一席白衣的暮霖清,眼神中满是渴望。接着道:“先生,我...我又开始做那个梦了。”
暮霖清回想那年的绍南王,不,那时的他是六皇子。
但这两个身份并无不同,如今的绍南王,也只比当年生出些许白发。
邵南王继续道“这竹林处闹鬼,不过是我自己放出去的谣言,其实并未有什么鬼神,只是那双眼睛时时刻刻的盯着我,我......不得不这般,好让府中人不那么担惊受怕。”
当年的六皇子为了躲避皇位争夺,一路逃出锦城,误入一座山庙,求了一卦解梦签。虽然这么多年安然无恙,但却时时刻刻受人监视,内心好不煎熬。如今天子体弱,择储正在此时,绍南王虽是天子的手足,可也只是手足。他惶惶不可终日,想早日寻求庇护也是情有可原。
暮霖清拾起白子,准备收盘。
“王爷,当年那一卦是你我的缘分,如今...”缓口气,继续道:“天子之意,非你我能辨别的,王爷还是...”一双丹凤眼里面藏着几分深意。
邵南王缓缓道“我已然没有亲人了,只剩下这一座院子的奴仆。虽是奴仆,但也其乐融融。每每外出置办药物,心里想的都是这个不大不小的地方,这里要比我年少时住的地方里更温暖......”
“先生,我只想知道,谁!会是那个候选者。”
暮霖清望着他那双发红的眼睛。两年未见,眉眼处竟然多添了许多皱纹,全然不似一位皇家子弟,连那青丝也变成了青丝伴白发。暮霖清微微笑起,心中仿佛知道他会说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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