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师做完饭后,司机就送人离开了。
江一诺喊饿之后吃的时候还好。吃了一半却吐得一塌糊涂。
她坐在浴室的小板凳上,背对着门口,背影看起来有点不太愉快。
陈寅洲今天难得耐心,集团的事索性在家里谈,推掉剩下一系列还没处理完的事站在这里,不仅帮她收拾掉了所有被弄脏的餐具,还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等她。
“对不起。”江一诺说,“弄脏了餐桌。”
孕妇特性,又非人有意为之。陈寅洲不应声,明显是不接受这样的道歉。
没错乱认,实则没有必要。
江一诺背对着他坐在小板凳上,像是在郁闷,却又不知道在闷什么。
当然,或许只是坐久了腿有点麻了,单纯起不来。
陈寅洲看她挣扎了一会儿,索性进去了:“自己能起来吗?”
江一诺好像吐得有点泪眼朦胧,头发被汗水沾湿,黏糊糊地贴在脸颊上。
原本今日惨白的小脸,在这会终于有了点潮红。
她仰头看着陈寅洲,正想摇头说不用,却被人揽着腋下站直了身体。
他靠过来的时候,身上的香水味令江一诺感到十分陌生。
淡淡的,有点冷。
她被触碰的时候,显得无所适从。
好在陈寅洲没再管她,拎着她坐过的矮板凳走了。
她独自漱了口,洗了脸,走进客厅。
靠近大落地窗的夜景观赏吧台角上摆着一杯止吐的柠檬水,陈寅洲正微靠在桌边,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上下滑动。
陈寅洲在等她,给了她一个下午的时间做一个决定。
时间够多了。
他的耐心已经快耗尽了。
江一诺在他不远处站定,终于认真道:“我从知道怀孕以后,就根本没有想过不要孩子。我最近只是在思考和判断我抚养一个孩子的可能性。没告诉别人不是刻意隐瞒,是因为我的朋友,亲人,包括你,可能都会觉得一个单亲妈妈带着孩子很辛苦,会阻止我。但是...”
她还没说完,陈寅洲忽然打断了她:“单亲?”
角落里此时有些昏暗,顶光打在他的鼻尖上,留下一小块白色光亮。
她看不清他的双眼,辩认不得任何情绪,只能盯着他鼻尖上的白光发愣。
江一诺察觉到什么,开始感到不安。
她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见他从那昏暗处走了出来。
“当年你下决定告别我这个绊脚石的时候,是就已经当我死了?”陈寅洲站在光下,把手机丢在了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回国前丢掉电话卡的前一天,手机里全是未接来电,还有无数个陈寅洲发来的短信。
她看都没看,当时一心只想着洲立,她的梦想之地。于是,她最后只是回了条信息给他:成人的世界有自己的入场券。你还小,未来可期。
言下之意,她和他没办法走下去——这个男孩太年轻了,给不了她未来,她必须自己去争。
像世间很多俗套的故事一样,她本以为她会忘记自己多年前的自私,重新拥有光鲜亮丽的人生,而那个被她年少时玩弄过、被她破坏了自尊的可怜男人会在逼仄的出租屋里和一个女人共度余生,偶尔会默默痛恨她这个前女友,唾弃她,而且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要见到她,更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这些在她逃走的时候,已经决心全部接受,可是,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是会被人生生硬揪着拿到面前来指认。
指认她刻在骨子里的自私、俗气和虚伪——指控她为了自己所谓的未来,为了金钱、名利和地位而抛弃了自己的爱人,却被骗得一塌涂地。
她陷入回忆中,眼神飘忽不定,一句对不起还没说出来,陈寅洲却忽然伸出了一条手臂。
江一诺抬眼,顺着他手臂的方向朝后望去:辽阔的夜景,在此刻明亮、宽敞、地段黄金的地方,一览无余。
“那现在呢?”他面孔平静到近乎冷漠,仔细听,声音里却带着一些笑意,嘲讽的意味十足。
江一诺既不敢回答,也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只听头顶继续传来他的声音。
“四年了,我自己挣下的。那么,这次我可以拿到你的入场券了么,江一诺?”
最后一句话,分明是叫着她的名字,却因为尾调的怒音太明显,回荡在室内良久。
他的睫毛纤长,若是眼皮微垂,面孔中那些沉郁冷清的贵气就会散发出来。
而这种声音根本不像他发出来的。
但今天她第一次,从陈寅洲眼底看到了些什么别的——还是那双在微弱的光亮下引人注目的脸庞,她在对方眼里看见了丝丝利刃,仿佛恨不得将她生剥活吞了再嚼碎骨头才好。
他的恨意、厌恶和嘲讽,不加掩饰。
他或许觉得她傲慢愚蠢、自以为是、唯利是图、自私自利,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只是他的教养不允许他鄙夷,他过去的爱意也不允许他这样侮辱这个女人。
所以他才没再说出些什么难听的话来。
江一诺别开了头。
她是自私自利的俗人,伤害了他。那么现在,她该说点什么来弥补呢?对不起?
不,她不该说对不起。
陈寅洲或许很有能力。
但他可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起飞,而她江一诺要踩着过去自己的尸骨,一路披荆斩棘,伤痕累累甚至都到达不了他的起点。
再见面,她为生计四处奔波,成为了自己公司攀附权贵的工具,而他,却摇身一变,坐在食物链顶端欣赏芸芸众生,高高在上。
若她当年不选择为自己考虑,又有谁会为她铺路?
现在的她,只是倒霉到还没成功而已。
或许是孕激素加持,江一诺的心虚渐渐化成了和对方讲话的勇气。
她沉默良久后抬起头,朝他走了几步,冷静地道:“我们不一样。陈寅洲,你还不明白吗?或许,是我拿不到你的入场券。”
他当年没有刻意隐瞒过自己的家世,但也从未主动提起。
江一诺知道他当时的窘迫处境,也在和他分别前做过一些猜测判断,给自己的离去添补一些心安理得的动力:她丢掉的,说不定只是个临时落难的钻石小狗,很快就会被抱回自己的王国?
所以当年入场劵这句话,的的确确,说的是他,也是她。
陈寅洲好像在竭力克制自己的脾气。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转过身去,两手搭在桌边,背对她站着。
室内恢复了平静。
他终究没有发起来脾气。
那边很快传来他的声音:“所以,你的决定是,留下孩子。”
江一诺道:“还不算决定。我条件不好,要综合考虑。”
“那你清楚自己的处境吗?”陈寅洲转过身来,侧眸问她,“比如,你以后要做什么?母婴博主?亲子赛道??”
他最后那句话的嘲讽,刺了江一诺一下。
她这些天何尝没有考虑过?她是被公司拉去做颜值赛道偏情侣向起家的,组过的cp数不胜数。
这样莫大的转变,粉丝能接受吗?不撕了她就不错了吧?
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她或许还没有想好。
她现在只知道,她在这趟孤苦的旅程中,是贪婪的。
人对未知的事物向来会寄托一些美好的幻想。
她的母亲正在服刑,而她却依旧成长得如此坚韧、努力。
她那时常常在想,如果她成为母亲,她会如何教育她的孩子?
她想,那她一定会做一个合格的母亲,好好养那个孩子。
孩子出生时的世界里只有她,以后,会成为她唯一的亲人,会比所有人都支持她,都记挂她,都偏爱她。
“我的赛道也迟早要转型呀,早晚的事。就算提前一点,也没什么。”江一诺轻笑,低头玩手指,“我不结婚生子也有这一天。现在年轻优秀的人一抓一大把,你觉得我吃青春饭还能吃几年?”
陈寅洲没答。
他像平静、缄默的深海,宛如能接纳、吞噬一切。
而那些涌动的感情、亦或是愤怒、悲伤、挣扎,都不会再叫人看出来,这在他在这个年纪看起来很出尘和有风度。
江一诺了解的。
她又等了一会儿,在他身后道别,又能嬉皮笑脸了:“那今天谢谢你照顾我哦,先走了。”
“等着。”窗边的男人转过来,把一张卡放在了桌上,“晚点我会把使用资料编辑一份发你,要是还不会用,给我一个卡号,我给你汇点钱你先用。”
听他讲得玄乎,江一诺有些好奇地望过去。
有什么东西正静静地躺在上面,细看有暗暗的一些纹路,卡面上的英文在灯光下隐约折射出些光亮。
陈寅洲推给她。
余光里,满是对面层层叠叠的,从高楼大厦的电子屏上投来的五光十色的影子。
江一诺半边脸朝着华丽、弥漫着金钱、**的城市,另外半边脸对着有些虚幻的、温和的室内,目光微动,拿起那张卡,调侃起来:“营养费还是补偿费啊?”
“入伙费。你再敢说孩子是单亲,试试。”陈寅洲冷冷道。
江一诺不理会他的威胁,仔细摩挲着那张卡。
借着灯光,她辨认出了它。
这种卡很少流通。用户大部分为被邀请办理,无消费额度,十分便捷。有的人拿到了也懒得用,因为不知道用在什么地方。
但她不一样,只要让她拿到这张卡,她一定会研究好每一个能用得到它的地方。
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陈寅洲还是这么了解她。
并且,他的入伙费,算得上十分奢侈。
她抿唇,手指从小腹上划过,又落下。
她抬眼仔细辨认他的情绪,笑意莫名而起:“这孩子,你就这样决定入伙了?”
陈寅洲没有陪她继续玩无聊的文字游戏。
他的手机振动过好几回,已经错过了很多重要的工作电话。
他低头摁着手机,朝楼上去了:“我房间在你隔壁,有事敲门。”
江一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了下来。
房间什么都有,一次性的洗漱用具、浴袍都准备得很齐全,看得出来,这是他家客房的标配。
江一诺才洗完澡出来就接了个电话。
“谈好了吗?”是孙越的来电。
“嗯,差不多吧。”
“那约个时间来打吧,我和那个讨厌的女人讨论过了。”孙越没好气道,“你要是还纠结呢,到时候去她那儿,这件事你不用担心,她还是专业的。”
“不纠结,我要留下的。”
电话那头尖叫起来:“陈寅洲怎么说的?他答应了?!”
“他给了我一张...卡。”
“呵。”孙越发出声响,“然后呢,以卡代人,就不管你了啊?”
“嗯。”
“...江一诺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你,你有没有嘴巴?不会谈条件?陈寅洲也是,今天下午我和沈沛凝白和他说那么多了。”
“你和沈沛凝?等等,沈小姐那边我刚想问你呢,他们是怎么回事呀,在恋爱么?”
“那是他姐,他姨姨的女儿。最近说有什么医药项目往来,就联系频繁。反正不是他女朋友,你放心。”
“好。你们和他说什么了?”
“说如果孩子留下就让他娶你。”
江一诺揉了下耳朵,脸色登时有些异样:“啊?那...他说什么?”
“他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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