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红叶走得很慢，但一直走过17号，也没有停下脚步。一直走到胡同的东口，确认没有可疑情况，这才折返回到17号。
她关上门，把伞靠在门后，坐在椅子上发愣：刚才究竟是什么情况？昨天约的会面，地点只有小谢、高亚麒和她三个人知道，怎么会有危险发生？而高亚麒为什么到最后一刻才发出让她撤离的信号。
她甩甩头，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下一步怎么办？杨红叶问自己，但是此时此刻她显然没有答案，于是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两只手在胸前交握，这样踱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要去向王忠林汇报今天的情况。
她脱下洋装，换上素色旗袍，重新梳了头发，又换了双平底布鞋，这才拿起手袋出了门。
在胡同东口，她坐上人力车，去到煤渣胡同的东口下了车，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王忠林拎着皮包迎面出来。
“我来向您汇报个突发情况。”杨红叶对说。
“那去家里说。”
俩人进了门，坐定后，杨红叶一五一十汇报了今天下午和高亚麒见面的情况。
“那几个人都像早就在那儿等着似的，就在我准备接头的时候，高亚麒发出了危险信号。”杨红叶说，“那两个下棋的，还有那个卖茶的，也形迹可疑，至于那对情侣就不好说了。”
“难道高亚麒暴露了？被控制了？”
杨红叶脑子里也是这些问题，便道：“如果他被控制了，那么刘孟璞是否也被控制了？先释放，再控制，是想用他们钓鱼？”
“小刘去你那里的时候有没有尾巴？”
“没发现。”杨红叶摇头：“有可能他在天津甩掉了尾巴才来北平的。”
“现在看来高亚麒是被控制了，那么最近一段时间你先不要和他联系。让小谢用电话与他联系，看能不能得到一些线索。”
说完，王忠林拿起电话要了一个号码，然后对着电话说找小谢，然后静等了一会儿，只听王忠林说：“近段时间我们暂时都不和高亚麒联系，你隔天打一个电话过去，打探他的情况，然后汇报给我。”
说完，王忠林就挂了电话，转头见杨红叶起身告辞，就说：“我跟你一起走，去一趟阜成门。”
回去的路上，杨红叶还在反复琢磨接头时的情况，她觉得高亚麒虽然打开报纸向自己示警，但一定没认出来自己是谁。
在离木拐胡同还有一里地的时候，她下了车，沿街边慢慢走着，快到木拐胡同西口时，她停下，低头从手袋里拿出手绢来，擦了擦汗，然后慢慢走进胡同。
进了胡同，她才加快了步子回到17号。
坐在凳子上，她又把去北海的情形在脑子里像是放电影一样过了一遍。这么一过，她便想起来有个细节，就是卖茶的人挑着担子走近时，高亚麒转头看那人一眼后才打开报纸的。这么看来，是卖茶的那人有问题，所以高亚麒发现后及时中断了接头。
至于下棋的两个人，本来下棋应该是很专心的，可他们居然在听见她的脚步声时，不约而同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下棋；还有那对情侣，为什么看影壁看得那么仔细？
杨红叶正想着，突然一个念头闪现，她便起身走出17号，找到一部电话打给小谢。
“小谢，我问你，那次开会有没有通知何淑媛参加？”
“通知了，是我通知的。”
“她不是单线和老徐联系吗，怎么是你通知她呢？”
“那次会议的其中一个内容就是她加入我们这条线的工作安排，所以老徐给了我联系号码，我电话通知她的。”
“你来17号一趟，我们聊聊。”
放下电话，杨红叶付了电话费，转身走了回去。
大约四十分钟后，小谢满头大汗地来了。杨红叶给他倒一杯水，然后说：
“你先喝口水缓缓。”
小谢接过水杯，喝了几口，放下杯子：“你说。”
“既然你通知了何淑媛，那她是什么时候到的？在你之前还是之后？”
“这个我不知道。”小谢回答。
“问题的关键是，她为什么没有被捕？”杨红叶又问：“还是你觉得她没有被捕？”
小谢点头。
“那万一她确实被捕了呢？”
“有这个可能。”小谢再次点头，随后提出质疑，“但是如果她被捕了，即便后来被宪兵队以跟高亚麒他们同样的理由释放，那她为什么对此事只字不提呢？”
“所以这就很难解释了。即便因为宪兵队要抓的是老王，抓他们三个不过是捎带手儿，随后又放了，可何淑媛目前这个情况又是怎么回事儿呢？”杨红叶语调沉缓。
小谢拧紧眉毛：“看来情况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复杂。”
“按说不应该，何淑媛是老地下党了。”杨红叶也眉头紧锁。
“我和她也接触不多。”小谢摇摇头，然后问，“她知道你住这儿？”
“我没告诉她。只是打电话约她，然后在约定的地方见面。”
说完这句话，杨红叶心情霎时变得很复杂，正郁郁间，突然又想起一个人来。于是，她和小谢一起出了门。
送走小谢，杨红叶去打了个电话。
对着话筒，她说：“表哥病重了，需要你来趟‘医院’。”
打完电话，她就立马回了17号。
过了好半天，门外传来很有节奏的敲门声：“笃笃，笃，笃笃。”
杨红叶赶紧起身过去打开门，把孙光耀让进了屋里。
“宪兵队有没逮捕一个叫何淑媛的女同志？”
孙光耀想了想，道：“如果是女性，会关押在另外一个地方。那边也有翻译，所以我就不知道那边的情况了。”
“那你能想办法查一查吗？”
“查是可以找机会查的，但是比较难。”
“你查一下何淑媛有没有被捕过，有的话是什么时间，凡是和她有关的都能查到最好。”
孙光耀面色微变：“这么说，你是怀疑这个何淑媛？”
“真相没有查清之前，我们也不能随便怀疑自己的同志。”杨红叶道，“先看看有没相关的资料。”
“好。我这就回去着手。”孙光耀表情凝重地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就起身离开了。
回到宪兵司令部，孙光耀把手头上老徐、高亚麒和刘孟璞的供词整理好，拿去交给了大佐。
大佐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和孙光耀交来的文件摞在一起塞进个卷宗袋里，重新放到了抽屉里。
孙光耀两只眼睛亮了下，随即垂下眼睑，默默退出了大佐的办公室。
坐在办公位置上，孙光耀两眼看向窗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坐就是好半天，直到天开始暗下来，他仍然坐在那里，几乎没有挪动，只不时看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又抬腕看了一眼，他起身走过去，把办公室门关好，然后返回来，继续坐在那里。
又过了好久，办公室里已经漆黑一片。窗外也跟着升起了一轮月，他这才再次起身走到门口，把耳朵贴在门缝处，听了听，然后打开办公室的门，蹑手蹑脚走到大佐办公室的门口。
他瞧了瞧前后无人，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两根细长的东西，插进锁眼转了两下，就打开了那扇门。进去之后，他轻轻把门关上，刚走到办公桌前，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身子猛地一顿，然后迅速闪到窗帘后面。
那脚步声从西边楼梯走近了，“咚咚咚”，在夜间的走廊里，声音愈加清晰和响亮。路过大佐办公室门口，那脚步声又向东边过去不远就停下了。很快有开门和关门的声音传过来，接着，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孙光耀又静静站了一会儿，才从窗帘后面出来。他抬起脚，慢慢走到门前，轻轻把门打开一条缝，再把右眼凑过去。
斜对面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线灯光。孙光耀眼睛眨了眨，刚站直身子，对面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他赶紧轻轻把门合上，身子缓缓向门边挪了挪，屏住呼吸侧耳听着。直到那脚步声在走廊里转了一圈，又走回到斜对面。
关门声再次响起，他把头抵在门框上，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汗，又静立了片刻，周遭不再有明显的声音，他这才转身轻轻打开门，走出去，用那两根细长的东西把门锁好，然后下楼，慢慢走出宪兵司令部。
迎面有晚风吹来，他松了松肩膀，伸手扯开衬衣领口的两颗钮扣，拎着衣领轻轻抖了抖。
回到自己的住所，孙光耀脱下衬衣，打了一盆水，开始擦洗身体，然后去洗漱。等一切做完，他直挺挺往床上一躺，闭眼思索了一会儿，又睁开望着房顶，深深吸了口气，再吐出。
***
一大早，杨红叶就从17号出来，这次她没从西口出来，而是走东口出了胡同，叫住一辆人力车，去煤渣胡同。
两条胡同距离并不近，但她还是让车夫多绕了两条街，给了双倍的车钱。
在煤渣胡同东口下了车，她走两步到路边，蹲下身子去摸了摸鞋绊，头左右略略转了转，然后才起身走进胡同来到王忠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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