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做点别的……更有趣的事情。”冒牌货眯着眼睛,用视线临摹着上将高领衣衫下的胸廓,手指无意识地在床单上牵扯出皱褶。
他凑近亚森,呼吸灼热到几乎能让空气变形。
亚森轻笑了一声,“没诚意,请给我滚蛋。”
冒牌货:……
萝切·庞塞来劲了。他冷艳地想,老子今天一定要拿下亚森·瑟兰。
他捡起地上的《银河系简史》第三十卷,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手中的厚重书籍突然被一只带着丝质手套的手抽走。
亚森将另一本书扔到他怀里,“那本是我的,你从第一卷开始。”
萝切:……
他认命地翻开第一页。
“地球,流浪者的母亲,宇宙赠予人类的湛蓝之吻。”
……
“雷昭廷!给老子爬回来吃饭!”
耿大叔的嗓子眼如同一个屈居难兽的废屋,他的喊叫跟他夜里的鼾声一样,苍老年迈,轰隆隆的,还漏风。
青年将军眨了眨眼睛,他意识到自己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银河系边陲星域、人类文明的发源地——
他梦中的……地球。
天空泛着熟悉的铁锈红,落到地平线就成了一道浅白的边,风里永远是硝烟的味道。大陆坎坷不平,早已不见森林或者城市的痕迹。
这里的村落一般都建在地下,但在白天时,大家仍喜欢在并不明媚的阳光下活动。
“吃饭这么不积极,这次一口肉都不给你留。”耿大叔瘸着腿,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他将大铁勺在空中抡了几圈,仿佛手里挥舞的是马鞭,轻轻一声鞭响,村庄就能嘶鸣而起,载着他们飞向安定繁荣的银心。
“别生气嘛,大叔。我这不就来了。”雷昭廷笑了,他蹲在货船最高的瞭望台上,指尖摩挲着自己刻下的一个个名字。
他从货船上一跃而下,在地上砸出一阵灰尘,气得耿大叔又开始叫骂。
星际常识——地球的重力比大多数住人的星球都要高那么一点。小时候的他无法想象,先民们是抱着怎样的决心,选择挣脱这样安稳的怀抱。
他坐到露天饭桌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碗。
不知道是谁偷偷往他碗里多塞了块肉。
尽管并没有胃口,他仍然尝了一口。浓厚的油脂在舌尖化开,润得糊嘴。
坐在雷昭廷右侧的男孩偷偷凑过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咬着食物,在他耳边小声说:“等哪天我当上家长...”
男孩用脏兮兮的手在空气里划拉了几下,声音里豪情满满,“我们俩碗里的肉,绝对比这一倍。”
对面的寸头女孩“嗤”地笑出个鼻涕泡,“得了吧你,要当也是我先当,我比你大三个月哦。”
围坐在角落的士兵们发出哄笑,萧肃的风穿插在笑声里,寒意都浅淡了几分。
最大的人永远是家长。
而二十四岁的耿大叔,是村子里年纪最大的人。
雷昭廷低头看着手中的铁碗,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掌已经能完全包住它了。
原来这么小啊。他感叹道。
难怪当年总觉得吃不饱。
“你说这些域外杂种到底抽什么风?”一个看起来年纪有些大的士兵吸了口劣质烟草,语气里有着深重的痛恨,“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十年,最近又发疯似的往银河系这边冲。”
另一个士兵压低声音,“我听有人说,是银心出了变故。它们从星象看到了。”
“狗屁。”青年长官听笑了,“银心哪有什么大事儿,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无非就是瑟兰王室的那些八卦。”
“听说怀娅长公主死于一种特殊的基因缺陷疾病,应该是埃塞和瑟兰的某种家族遗传。而她的妹妹瑞丽安公主甚至都没出席她的葬礼。”
“至于她的弟弟,亚森王子……”
雷昭廷的呼吸猛地发紧,他垂下眼睑,努力探听着梦里的这些“杂音”。
“亚森王子…”那位长官指了指脑子,“这里很是迟钝。明明五感比常人都要灵敏,却没法对外界作出任何反应。”
补给队的后勤兵敲了敲桌子,语气调侃,“这边消息都来得迟。您这都是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
长官轻哼了一声,“想听一手消息?我倒是也有。”
他突然俯身,腰间的枪抵着桌腿发出闷沉的声响,“昨晚,有人在睡觉的时候说梦话,不停喊‘妈妈’,还哭得可伤心了。”
士兵们爆发出一阵笑声,一个个笑得直不起腰,甚至笑出了眼泪。
似乎是在附和战士们的热闹,暗红色的天空中突然迸发出一团杏仁形状的光晕,看起来比夏夜银河还要璀璨。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之间消失了,像是被至亮的光芒包裹住了脸庞。
雷昭廷跟个局外人一样,坐在一群白茫茫的面孔中间,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记忆如蝶潮般涌入脑海。
他清晰地记得,那道致命的能量束贯穿身体时,每一条筋脉都迸发出灼烧感,仿佛连灵魂都陷入了一场永恒的大火。后来他才知道,那不是躯体被摧毁所产生的痛苦,而是精神力觉醒带来的力量感。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精神力“诞生”方式和别人的有些不太一样。
雷昭廷摊开手掌,淡金色的光芒被回忆唤醒,不受控制地跃动在掌心。
随着他心念一动,一道坚实的能量屏障从容不迫地展开在所有人头顶,如同金乌舒展的羽翼,将整个临时阵地温柔地包裹起来,在锈浊的空气里折射出彩虹般的光焰。
同一时间,一道油画般的身影在餐桌旁浮现,她的黑色卷发如同流动的墨浪,瞳孔如同一片温柔的紫色花海。
雷昭廷看着她,略微失神。
即便已经逝去多年,银河系少有人会认不出那张令人惊艳的面容——
怀娅·瑟兰,帝国曾经的长公主殿下。
可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公主的虚影轻盈地穿梭在众人之间,裙摆拂过之处带起细碎的光尘。当她在每个死者身旁驻足时,会像童话里的治愈精灵般俯身,用苍白的指尖轻点对方眉心。被她触碰过的人立刻恢复了生机,迷茫地复苏过来。
做完这一切,怀娅的幻象看向他,紫罗兰色的眼眸里盛着跨越生死的温柔笑意。
她和亚森有着极其相似的眼睛。
心跳摹地一滞,雷昭廷的手指也突然蜷了起来,精神力护盾如同冻结的晨光一般,静止在他们四周。
他忽然明白了,这里不是他自己的梦境,而是那道梦核和他的记忆融合而成的幻想。
这个幻梦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只小兽徒劳地舔舐已经愈合的伤口,仿佛这样就可以治疗贯穿了时间的伤害。
雷昭廷弯了弯嘴角,松开空握的掌心,撤掉了护盾,任由这美好的虚幻在炮火之中轰然倒塌。
刹那间,周围的景色变成了一条条极细的色带,混乱不清地编织在一起,而后又变成了一片没有色彩的虚无,这让他想起,和亚森在意识场的间隙里浮动时所见到的景象。
透过虚空,他隐约看见一只浅紫色水母形状的物体,懒洋洋地漂浮着,伸展出无数的触手,浸入万千梦魂,仿佛在攫取营养,又仿佛在给予希望。
身周的画面再次安定下来时,雷昭廷的心跳戛然而止。
这是……二十年前。
一片了无生机的大地上,星舰的残躯静静地守护着未亡的战士,安静地倾听着一段又一段的“遗言”。
雷昭廷靠在金属舱壁上,将通讯器递给队伍里的最后一名医疗兵,对方却摇了摇头。
这个年轻人刚满十九岁,脸上的泥灰由于掺了固执而变得越发厚重,他把设备推强硬地推了回来:“下士,我,我已经通过信了,现在只有您还没留话。”
天空中落下的炮火如同一阵近在咫尺的烈焰之雨。雷昭廷接过那个滋滋作响的通讯器,心里却浮现出一只模糊不清的手。
虽然他和老师通信用的是电子信笺,但他总是忍不住想象一只手用古老的墨水笔在羊皮纸上写信,在一间静谧而宁静的房间,那里没有硝烟的味道,只有阳光和香薰。
他握紧通讯器,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不可以找那个人。他的紧急联系人就应该始终保持空白。
他永远、永远、永远都不该把那个人拽进他临死前的孤独里。
死了就是死了,吊唁不过是给生者徒增烦恼。
“随便说点什么吧,”一个战友靠在他对面,扬了扬仅剩的那只手,哑着嗓子喊,“哪怕是给你讨厌的人留句脏话都行。”
雷昭廷的手指悬在频段旋钮上。
共和给每个军人配发的专属通讯器里,未知联系人会显示“?”。因此,他的通信列表里,总是一直孤零零地躺着个问号。
而如今,又加上了二十三名战友各自的遗愿接收对象。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见见那个人。他在梦里幻想过无数次,他摆平了一切战火,然后前往银心,见到那个人,可每次的梦境都暂停在那人的身影出现前。
他不敢幻想老师的样子。
这样…太亵渎那个人了。
他的心底突然泛起尘埃,唇齿间都仿佛有细小的灰粒,磨得他神智不清。他的指尖轻轻一颤,频段便被顺畅地接通了。
“老师…”雷昭廷开口的瞬间,地面又一阵剧烈晃动。他猛地撞在舱壁上,舌尖被自己咬出了血。
血腥很好地弥补了喉咙的干涩,让他得以继续说话,“我……”
“你那边怎么了?”通讯器里的那个人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直觉,可变声后的金属声音又显得那样冰冷,仿佛宇宙里的一切都和他无关紧要。
雷昭廷没有怔愣的时间。
“老师,听着。”他忽然抓紧通讯器,就像抓住了冷淡琴音的一缕余韵,“我……”
他的余光扫过其余的二十三个队员,他们的目光像各色聚光灯般落在他身上。
年轻的医疗兵死命握拳,五官也挤成一团,仿佛在用全身力气替他加油。
另外几个战友口型大张,不发声地重复“说啊快说啊”,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
而身体最健全的孩子正努力向上举着信号接发设备,仿佛这样就能帮他多向宇宙争取一点可能性。
“我喜欢你。你愿意……”他闭上眼睛,抱着某种不顾一切的自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他的心跳还没来得及加速,一阵尖锐的警报声便淹没了所有的感觉神经。
灭顶的炮火眼看着就要袭来,通讯器那端却陷入诡异的寂静。
五秒。
十秒。
二十秒。
雷昭廷感到眼眶里都酸涩起来,仿佛一个直视太阳直视得太久了的人。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但不管是怎样,他都无法忽视心底顿生的那种悔意,被雨打湿的纸飞机,阻塞在血液里。
不应该说出来的。
老师……
不要答应我啊。
对不起。
就在他以为一切就这样了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在他面前,明明冷静而克制,落在他的心脏上就变成了某种蛊惑。
和通讯录里那个问号截然相反,亚森的声音肯定得不能再肯定,仿佛一点也没给自己留食言的余地,“好。“
雷昭廷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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