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伦睁开眼睛。
窗边一道身影,挺拔如刀,令他以为自己还在那个挽歌般的梦中。
“醒了?”那人问他。
老人沉默了片刻。
他摸索着坐了起来,“没想到,我死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会是你,德洛·瑟兰,这是我的荣幸。”
那人笑了,缓缓转过身。病房的夜色里,一双湛紫的瞳孔静静明亮着。
如果雷昭廷在这里,便会立刻认出,这个人是阿兰奇基地的守门老头,不仅在所有时间里都眯着眼睛,还很喜欢在训练时出声干扰人的心神。
德洛看着他,“你没死,只是睡得太久了。”
“可是,整个银河系都以为…你…死了。”华伦在“你”字上加了很重很重的音。
“呵,”德洛自来熟地坐到他旁边,仿佛一个从容的老友,“我只是想来和你聊聊,关于我们两国之间开战的事情。”
华伦:“……”
“等等,”他抬起手,做出一个“打住”的手势,“我确实睡太久了,所以你得从我们两国为什么开战讲起。”
“不行。”德洛也抬手,做出一个“拒绝”的手势,“我快没时间了。”
华伦:“……”
德洛很快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瑞丽安选择开战,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将Ra‘doom的注意力从她哥哥身上引开。可是,以西结死了之后,大家好像都莫名其妙地开始动真格了。”
这位瑟兰帝国的开国君主,脸上满是无奈的笑意,“我家的那四只小怪物,远比他们自己想象的要抱团取暖呢。”
华伦木着脸。他曾有耳闻,怀娅也喜欢用“小怪物”作为给弟弟妹妹的爱称。
他干脆了当地指出,“别一天到晚怪物不怪物的了,你们就是一家套娃。”
德洛:“……”
“很高兴看到你这个老家伙还没变。”他拍了拍华伦的肩膀。
“我这次潜入共和核心区,是为了请求你,在我死后,帮帮我的孩子们。”
“……死?”华伦刚准备说什么,又闭上嘴巴。以他的脑子自然能想明白,是德洛将他所中的生物锁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不然,他这一觉,估计会直接睡进坟墓里。
华伦注视着坐在他床边的老者。纵使年已残烛,那人依然锋利笔挺。
如果是在两百年之前,他根本无法想象,被人类视为即将崛起的一代雄主的男人,会对他说出“请求”二字。哪怕是在今天,这人的雕像也仍高高立于瑟兰王宫的正广场,用紫宝石做的眼瞳赐福每一位慕名而来的游客。
德洛·瑟兰的笑容也如同他的雕像一般深刻,“你不用觉得抱歉,毕竟你也在战场上帮我挡过第戎炮。是我欠你的,华伦战友。”
华伦的眼皮轻耷着,没再言语。
上一代王朝实在暴虐。在那样残酷的年代里,欠命就跟欠钱一样简单,甚至连战友的意义都变得无比宽泛——不管来自哪支起义军,只要能活下来的人,就是战友。
房间里,德洛的声音比月光更沧桑,“其实,对于瑟兰来说,从来只有一场战争,也从来只有一个敌人。未来,亚森也许需要你们所有人的帮助。”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请你带领大家,帮帮他。”
没等华伦答应他,德洛便将目光转回了他刚才仔细打量的那一排原石,摇了摇头,“这些挑得不好。”
华伦:“?”
他倒是记得,他搜集这些是为了让昭廷拿去做戒指的,至于小青年的对象是谁…他还真是老糊涂记不清了。
“哪里不好了?”老人向另一个老人虚心求教。
德洛抬起手,掌心光芒温润,覆盖住了华伦的眼。
困意顿时席卷了脑海,华伦的身形不由微微晃动。逐渐朦胧的夜色里,他隐约听见德洛说:“不够珍贵,配不上…”
配不上谁?老人在心里迷迷糊糊地想道。
……
亚森静立在舷窗前。
厄麦注视着他的背影,目光里有着隐忧。自…自从以西结死亡之后,上将越发像一柄利刃,不再收鞘,一丝人气也没有。
可他总觉得,上将累极了。
这一个月来,战争陷入停滞,但上将与雷将军的对决却几乎时不时就在上演,连带着整个银河系的水下赌场数量都翻了几倍。
星刃一出,向来不留悬念,可如今,整个宇宙都在见证雷昭廷有多么抗打。
“将军,”他上前一步,“您要不还是在后方坐镇,我可以暂时接管...”
亚森的声音在船舱里显得很单调,“不用,我就在这里。”
舷窗上投射出这片星域的雷达星图,金色光点代表共和舰队,几乎覆盖了整个视界。耀眼的光芒映在亚森苍白的脸上,将他瞳孔的紫色照得极亮,睫毛投下的阴影也被拉得很长。
星海里,两方舰队漠然相望,形成了某种谨慎的平衡。
厄麦的风峦号打破了对峙的局面。它优雅地投出第一发第戎炮。真空之中声音无法传递,但飞船还是认真地模仿出了炮弹发射的动静——
“咻!”
紧接着,帝国舰队齐齐开火。能量光束如同密集的流星,以迅猛的态势砸向宇宙的另一边。
共和那边也毫不相让,迅速切换防守阵列,爆发出猛烈的光流。
战火瑰丽,如同以光谱为曲目的交响乐团。
蓦地,真空之中泛起一圈圈雪花点般的涟漪,那是跃迁点展开的痕迹。在庞大的能量对撞波纹之中,那点动静渺小而脆弱,像个肥皂泡泡。
厄麦的瞳孔收缩了一瞬,战术目镜自动对焦至那个异常点。当看清那艘突然闯入战场的星舰时,他的声带差点撕裂:“停火!全体停火!”
他身侧,亚森睁开双眼,看向战场中央那排渺小的飞船。
数十艘通体新绿的学院训练舰,舰首上印着自由树的纹章,身上还漆着夸张的彩绘和标语,同严肃的炮火格格不入,仿佛一排斑斓的小石子,拦在了两条山脉之间。
帝国舰队的光芒骤然熄灭,而对面的共和舰队也同步停止了一切火力。
然而,已经出膛的能量流仍在真空中呼啸前行,哪怕只是蹭上一点训练舰的边,都足以粉碎那些全然无害的舰艇。
默契般地,两股磅礴的精神力风暴从战场两边同时爆发。来自帝国舰队的锋芒搅碎了所有的能量冲击,而共和那边早早就用精神屏障包裹住了学生们的星舰,避免溢出的能量波危及那群无辜又莽撞的航船。
“你们这帮小兔崽子疯了吗?!”
“你们这群小孩跑来这干嘛?!”
昂塔斯和厄麦的全息投影同时在领航训练舰的驾驶舱内炸开,暴躁的吼声几乎将舱壁震得摇晃。
西莱挺立在两道军官的身影之间,他身旁还站着桥野和数个学生。
少年眼眶通红,却明晰得看不出一点泪意,显得倔强极了:“疯的不是我们...是战争贩子!”
“既然掌权者毫无作为,连联合国的友好会谈都以战争告终,那我们能做的,便只有站在中心,让银河系都听到我们的声音!”
学生们的胸前挂着勋章,勋章上还印着朔望的剪影。
昂塔斯的目光落在战友的轮廓上。
他下意识侧过头去,脖颈的线条绷紧,形成僵硬的弧度。再将脑袋转回来时,他的语气干涩了几分,不是对西莱说话,而是冲向自己的副官,“派艘护卫舰,把这些完蛋玩意儿送回学院。”
“你没意见吧?”他又问站在他对面的厄麦,语气里的挑衅比本人的脸色还要浅淡。
厄麦摇摇头,切断通讯。
一艘庞大的共和战舰悄然停在训练舰群上方,舰体所有的炮孔全部收起,腹部亮起一道牵引光束,笼罩住小巧的学生舰艇,瞬间接管过操控权限。
西莱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舰群就已经消失在原地。
……
胡安闯进院长办公室,一脸烦躁地拍着办公桌,责问道:“管好你的学生们!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菜鸟,竟然跑到两军交火的正中间!两国交战,而学院星就在战区边缘,竟然还没全球戒严吗?!你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行政官的每一个字都如同炭块落地,溅起火星,“下次再敢擅闯战区,可不一定有这么好运了。”
院长的面容和雅,白发披在肩头,如同丝绸兜帽一般,他的眼尾皱纹堆叠,显得十分暗淡,“我的学生们很清醒。”
“我认为,不清醒的另有其人。”
“你还好意思说。”胡安气笑了,“全银河系最不清醒的就是你那两个姓瑟兰的学生,哦对,还有那个莫名其妙自杀还想陷害我们昭廷的以西结。如果不是这几个人带头挑起事端,事情根本到不了如今这个局面。”
室内一时寂静,仿佛无风无雀的山谷。
终于,拉培尔的手指缓缓交叠,摆在桌面上,身体也微微前倾,语气加重,“没教好他们,是我的过错。”
“为了弥补…”院长连声音里都透出墨水沾湿书卷的味道,“我愿意,向共和提供一件道具。”
胡安冷笑,“免了,你说的话,老子半个字都不会信。”
行政官点了点自己的眼皮,“当年,你舍身当诱饵,引我带兵去边域救援,好让怀娅有机会暗算我们。帝国的战士在我的眼睛上留下了这道疤,我保留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记住这个教训。”
院长缓缓叹息了一声,“你不信我是对的,我始终是瑟兰家族忠实的朋友。但是,我现在很担心,他们会重蹈埃塞的覆辙。”
“你也知道,亚森的破坏力,实在让人心惊。”院长垂下头,捏了捏额角,“我很早以前就答应怀娅,会帮忙约束亚森和瑞丽安。可惜,这两个孩子不听管教,我苦心布置的作业都被他们彻底扔到了一边。”
胡安不发一言,笑容讽刺。
拉培尔院长只好苦笑。
他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只戒指盒大小的东西,“我想赠送给你的道具,就是精神力锁。”
胡安神色猛地沉下来,“那不是力神族的技术么?你们这么快就破解了?我可没听说人类物理有什么新的突破。”
“这确实算得上是高阶武器,而且原材料…极其特殊,学院暂时还没破解出它的原理,只是全力复刻而已,技术组竭尽全力也只做出来这一个。同样的效力有限,一旦植入人体内,十二个小时之后就会自动作废。”拉培尔院长坦诚地看向胡安,“我只是想尽一些力,早日结束战争。这样,我的学生们也有心思学习。”
“至于精神力锁,我提供它是为了赎罪。你们用或是不用,我无所谓。”
门口传来一声轻笑,院长不由抬头望去。
雷昭廷靠在门边,看着他,问道:“你给他们留的作业,是什么?”
“《银河系简史》,我让他们找出里面的错别字。”
胡安眼睛睁大,忽然就感觉自己理解了瑟兰兄妹,“你让他们俩在几千册书卷里找一个错别字?!难怪他们不听你管教。我一辈子都读不下那么多书。”
雷昭廷却是微敛眼睑,低声问道:“那个字到底是什么?方便透露一下你的答案么?”
院长微微一笑。
“爱,我想让他们寻找的答案是爱。”
……
帝国与共和的交界处,弱江星系。
出于说不上来的原因,亚森决定独自巡防这片星域。
他总觉得,这里是不该被打扰的。
龙血号的银白舰体,如同一只悠闲的孤狼,在太空之中留下一道悠长的紫色尾迹。驾驶舱内,他安静地读着《银河系简史》第一千三百九十一卷。
龙血号:“请注意,前方发现异常。”
上将抬起头。
雷达界面上,闪现出一段辐射空白区,时空湮灭般,保持着绝对的静默。
一个陷阱。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如此故意,如此明显,一定是雷昭廷的手笔。
龙血号优雅地滑入陷阱中央。
亚森放下书,好整以暇地靠在座椅里。
不知道为什么,对他来说,雷昭廷的拙劣陷阱比精心布局更像一种挑衅。
亚森静坐在龙血号的驾驶舱内,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预期的伏击却迟迟未至。他“啧”了一声,刚准备启动飞船,却突然眉头一皱。
驾驶舱外传来魂灵现身似的响动,那是舱门滑开的动静。
有人闯进了龙血号。
上将不由感到惊讶。
龙血号的配置是,一旦系统被入侵,哪怕自爆也不会屈服于黑客。来者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卸下了龙血号的防备?
亚森走出驾驶舱。果不其然,一道过于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惊喜么?”
雷昭廷看见他,唇角勾起笑意,脚步不停地向他走来,军靴在地板上踏出清脆的声响。
亚森不急不慌,只是好奇地问道:“龙血号只认一个主人,根本无法被破解,你是如何做到的?”
雷昭廷轻笑一声,“你猜。”
下一秒,两个人脚尖对脚尖,杀机四起。
亚森抬起手肘,直直击向雷昭廷的咽喉,却被对方反手格挡住。雷昭廷的手掌按向他的腰侧,却被他一脚踹开。
他们的交锋快得只能见残影,拳脚相击的闷响在舱内回荡。每一次攻击都精准地向着致命处,却又被稳稳挡住。
两个人一贯在武力值上势均力敌,但,那是在他们都没使用精神力的情况下。
亚森忽然皱起眉头,“你的精神力呢?”
雷昭廷弯着唇,用温柔的力度扣住上将的手腕,指尖在他的手臂皮肤上轻轻一按,植入了细胞锁,最寻常的那种。
“晚安,”他在亚森逐渐失去焦距的目光中搂住他,俯下身,双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垂,“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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