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上,一道沉矮的坝事再次巍然而立,金漆般的光辉渐渐散去。坝的外侧,极光色的能量重新积蓄而起,瞬间便汹涌滔天。
“搞定。”雷昭廷长舒了一口气。
他身形一歪,倚在亚森身上,“怎么样?我们俩一个拆一个搭,配合得多么完美。”
亚森被他撞得晃了一晃,人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
田野间的安宁忽然被打破。
“‘老鼠’又来抢东西了!”
一个格托小青年风风火火的,一路冲到他俩面前,脸上没有部落被入侵的惊慌,反而写满了小鸡亮鹏翅似的期待,“亚森老师,这次你一定得加入我们!”
“大丽姐绝对没跟‘老鼠’讲过你的英雄事迹,不然那群混蛋压根就不敢上门!我跟你说,你都不用动手,甚至不用讲话,就往那儿一亮,然后让昭老师往你身后一站。”
小青年疯狂比划着脑子里的站位,完了还十分有成就感地感叹道:“啧啧啧,那个场面,简直不要太唯美。”
亚森:“……”
“拜托了,快去给我们出出气吧!!!看在奶奶的份儿上!”小青年说着说着,急得都原地跳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会以为他是在撒娇。
亚森沉默地看向雷昭廷。
雷昭廷忍不住轻笑出声,冲他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亚森:“……”
他还没张口,就忽然察觉了到什么。
他侧过头,望向遥远的天际线。紫色的瞳孔里,一抹极淡的亮意转瞬即逝。雷昭廷呼吸一顿,顺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去。
只见天际,一道银白流光皎然而至。
紧跟着的,是铺天盖地的两色舰队,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磅礴气势,缓缓临于星球大陆之上。
小青年:“?”
雷昭廷:“……”
龙血号,终于找到了它流离失所的主人。不仅如此,帝国与共和的战斗舰队,也全跟来了,阵势大得不像话。
天空变得浩荡又拥挤。
地面上,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拨人,此刻,目瞪口呆地僵在原地。藤矛和铁棍掉了一地,他们仰着脖子,望向遮天蔽日的耀耀舰群。
“不是要打架么?”亚森偏过头,对身边那已经傻眼的小青年说道,“走。”
小青年手里的锅“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嘴巴张得仿佛塞进了一个透明的灯泡。他花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恍惚问道:“……打、打什么架?”
而龙血号,已经优雅地降低飞行高度,在白蔓海中落下一道丰美的侧影。飞船主人,表情冷淡,行迹张扬,带领着一帮穿麻衣的小青年,追赶着另一帮衣服更加破烂的家伙。
天空之中,两军联合舰队的通讯频道里,一片茫然的空白。
战士们亲眼见证,但仍不敢相信,帝国伟大的亚森·瑟兰,正开着全宇宙最贵的飞船,去打一场全宇宙最便宜的仗。
“那个什么,”昂塔斯憋了半天,终于对着通讯器憋出一句,“兄弟,请问,你们上将是否需要支援?”
另一头的雪莱金:“……”
所有人:“……”
……
离别前夕。
重力坝旁,一场空前壮大的篝火晚会,火焰几乎直冲天际。
阿庭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亚森面前,递出一只精心雕琢的陆行船模型。
“也许以后都见不到你了,所以不想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年轻人的瞳孔灰得发亮。“亚森,我喜欢你。我想让你知道这一点。”
亚森面无表情。
他不是没有过追求者,但往往还轮不到星刃出手,以西结或者雪莱金就会帮他处理掉那些不长眼睛的人。
雷昭廷站在一旁,抱着手臂,脸上的笑容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明暗不定。
亚森伸出手,触着青年的眉心,高深莫测地念了几个古拉丁语单词。
“Os.”
“Duodequadraginta.”
“Vēr.”
阿庭:“?”
雷昭廷用指节抵住嘴。
直到阿庭被同伴喊走,他才牵着亚森的手,来到远离一切热闹的坝上。
两人面前,光洪恢弘而热烈。
亚森轻轻摩挲着那只小船,指尖却被雷昭廷一把握住。
“我吃醋了,哄我。”
尽管说着这样的话,但雷昭廷的语气沉着又正经。亚森有些疑惑,“你觉得,我会对他动心?”
雷昭廷眼底的颜色沉了几分。
他凑近他,轻轻蹭着他的耳垂,“我是觉得,他比我更像我。”
亚森:“……”
他推开他的脸,无情指出,“你这不是吃醋,是自恋。”
雷昭廷笑了起来。
“其实,你知道么?我真的没有我自己想象中那么吃醋,因为,很早之前,在梭罗试炼的时候,我就懂得了一个道理。”他将亚森的指尖送到自己唇边,轻轻点着。
亚森:“嗯?”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看不见希望的时候,要记住,不是我在爱你,而是宇宙在爱你。”青年的瞳眸映着彩色流焰,声音醇厚得如同凝了层奶皮子的温乎牛奶。
“我只是宇宙给你写的无数情诗里,被你选中的那一篇。 ”
亚森眨了眨眼。
就在这时,昂塔斯拎着酒,大大咧咧地从他们身后走过,还不忘冲他们打了个招呼。
“嗨,王子殿下。”
他又冲雷昭廷扬了扬下巴,“哟,情书哥。”
雷昭廷:“……”
他的脸皮如同城墙般岿然不动。
亚森轻笑一声。
他捧住雷昭廷的脸,在“情书”上印下一个落款般的吻,“我先回去,今晚替我多喝点酒。”
昂塔斯:?
雷昭廷:!
……
篝火宴会结束之后,这位共和第一勋将,步履沉着,路过一艘艘共和舰艇,脚步丝毫未停,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帝国龙血号。
他身后,共和战士们满脸喜闻乐见,帝国士兵则截然相反。
“亚森·瑟兰有点东西,把大老粗调教成诗人了。”昂塔斯啧啧称奇,“没想到啊,咱家小雷守身如玉这么多年,竟然就这么被王子殿下拿下了。”
他的副官笑容古怪,“说得像雷将军很不好被拿下一样。”
昂塔斯:“……”
第二天。
两军舰队声势安静地离开了。
森林星系的黑恶势力被连根扫荡,宇宙的这处角落终于清净下来,只有格托人守着的某颗荒星仍然时岁丰腴。
老人在村口望了会天,才缓缓转身。路过那棵画满火柴人的白藤时,她脚步一顿,下意识凑近了观察。
一群姿态各异的火柴人之间,赫然多了一个板着脸的老奶奶图案,线条简单,神韵丰满。
她没忍住,笑了起来。
三天后。
帝国最高监狱。
空间内十分安静,令人只能听见自己的耳鸣。光源无处不在,将人照得如同尸体一般,连影子都踪迹全消。
院长靠坐在角落里。
明明正值中年,曾经满头白发也不显岁月痕迹,如今人却眼窝深陷,看起来空洞洞的,如同两眼枯泉。
军靴叩地声,不疾不徐,由远及近,停在光栅之外。
院长的眼球极其缓慢地转动,目光渐渐聚焦在那道挺拔的身影上。他扯动嘴唇,发出枯枝轧响般的笑声。
“你,终于来了。”他看着他,仿佛夙愿得偿,“我等了你很久。”
雷昭廷静立着,眼瞳深不见底。他的腰侧,通讯仪亮起金紫两色的频道讯号。
“听说,你只愿意对我开口。”他的声线低沉平缓,“现在我来了,你可以交代罪行了。”
院长仰头靠着墙壁,目光涣散,“该从,该从哪里说起呢?”
雷昭廷耐心地提醒他,“Ra‘doom。”
“Ra‘doom。哈哈。”拉培尔的语气带上了深重的怀念,“那是埃塞王朝最伟大的遗产。最后一任埃塞君主,亲手将它托付给我。我本来想将它交给怀娅,可怀娅有更重要的使命。”
雷昭廷的眉峰轻轻蹙起,“以埃塞时代的科技水平,根本不可能创造出这种东西。”
“呵呵,”院长发出浑浊的低笑,“你读过梭罗一世的《与神对话》吗?”
“没有。”雷昭廷回答得干脆。
“那太遗憾了啊,”院长叹息着,身体微微前倾,“书里面记载的可是——宇宙的真相。”
“其实,你知道吗?”他两眼无神地看着雷昭廷,“本源神真的存在过,而那个意识场,就是祂的尸壳。”
雷昭廷不为所动,反问道:“所以,你就利用这种力量,挑起人类内战?”
“内战?可笑至极!”院长捧住头,仿佛试图控制着自己不去摇晃,“不!不是内战!从来就不是人类对人类的战争,而是宇宙里所有的生命,对亚森·瑟兰的战争。”
他的话穿过了通讯回路,沉重地落在每个听讯者的心头。
雷昭廷冷冷地看着他。
拉培尔不管不顾地吼道:“我就是要让全人类都看清楚!亚森·瑟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就算怀娅还在,她也一定会认同我的!”
“他不是怪物。”雷昭廷的声线陡然间沉了下去,“和他相比,你才是该死的那个。”
突如其来的杀气令院长下意识滞住,随即,他却露出一个近乎怜悯的笑容,“你,雷昭廷,来自地球的雷昭廷,本该是他最完美的宿敌。”
雷昭廷镇静地纠正他,“没有什么宿敌不宿敌的,你看错他了。”
“他不是怪物,他是人。”
“人?”院长讽笑着,“人能对抗黑洞?”
雷昭廷的呼吸猛地一顿。他记得,梭罗试炼之后,亚森消失了很久。
现在,他终于知道原因了。
心脏忽然难受起来,胀得仿佛被塞进了一块硌人的冰。他开始不确定,亚森是不是不止一次,独自藏起来养伤?
“你还不知道梭罗试炼时发生了什么?他们没告诉你?”院长抬起头,“看来,你和他,都被保护得太好了。”
雷昭廷依旧毫无波澜,“所以,梭罗试炼那次,极乐岛号所发生的事故,也是你动的手脚吧。”
“你还真是挑拨离间的一把好手。怀娅公主当年确实看走眼了,她大概只是想选个迂腐的老头子替她约束弟弟妹妹,却没想到你是如此阴险。”
拉培尔突然变得激动。
他直直地站起身,拍打起光栅,“不!我没有辜负她!我是在完成她的遗志!!!怀娅一生都在对抗本源神,如果她还在,一定选择背负起弑亲的罪孽,无论如何也会杀死亚森!”
雷昭廷冷静地履行着审问程序,“再说说反进化联盟吧,你和蔡贝思是否有联系?”
院长顿了片刻,又坐了回去。
他恢复了教书匠的温吞,然而,那种乍然的安静显得更加神经质。
“是我。”中年人的语气平和得不可思议,“我帮助那些进化守护者,在银河系里建立起了组织。”
雷昭廷轻“哼”了一声,“你管反进化论者叫进化守护者?”
“相信自然进化的人,不可能认同新人类文明。”院长咧开嘴角,“只有那些决心背叛宇宙秩序的守护者,才能带领新人类迎接未来。”
“可惜了。”雷昭廷惋惜地看着他。
“你所谓的那帮守护者已经不存在了。根据前方最新调查成果,‘反进化联盟’早已被其他势力联手围剿,因为他们擅自动了亚森。”
院长陷入死寂。
雷昭廷又问他,“本源神,和你所说的进化,有什么联系?”
院长不答。
他缓缓敛下眼,像是梦见了什么,喃喃着,“亚森,有对你说出那句话么?”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拉培尔。”
“看样子,他已经说了。”院长的脸上又出现了一丝开心的痕迹,“呵,呵呵。”
“雷昭廷,你还要多久?”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廊宇尽头响起,打破了这段走向离奇的对话。视讯里外,所有目光顿时集中在一处。
众人注视下,上将缓步而来,满身冷光,脸上的不悦既浅淡又明显。
雷昭廷看着他,眼神温柔得光明正大。他指了指身上的通讯仪,又指了指光牢里的院长,有些无奈,“没办法,这个家伙不太配合。再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毕竟大家都看着,也不方便逼供。”
大家:?
亚森很不情愿,索性靠在墙边。
上将穿着黑衣,瞳孔的紫色被长而密的睫毛低调地隐着。然而,他与生俱来的那种存在感,极其不容忽视,仿佛等待本身就是一种催促。
拉培尔注视着两人,笑了。
“雷昭廷,恭喜你,获得了瑟兰的爱。”
“嗯?”雷昭廷不明所以,以为自己一时走神听岔了,“瑟兰的什么?”
“忠诚。”院长声音温和,神色透出几分疲倦,“他们的爱是忠诚。”
亚森“啧”了声,感到更加不耐。他嫌弃道:“说得像瑟兰是什么品种一样。”
频道里的众人:“……”
雷昭廷:“……”
他伸出手,勾住亚森的指尖。
“对了,”亚森想起了什么,看向院长,语气平常如昨,“你让我找的错别字,我找到了。”
拉培尔很认真地询问:“你‘猜’到了?还是‘找’到了?”
亚森也很认真地回答:“我找到了。”
拉培尔点了点头,满脸欣慰又遗憾,“真可惜,你没死。”
雷昭廷向前一步,护在亚森面前,神色危险。他还没来得及违反纪律,拉培尔便瞪大了眼睛。
一丝血迹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有件事我或许忘了告诉你,拉培尔,我给你下了‘死亡暗号’。”瑞丽安的话音通过通讯仪回荡在狱中,“以及,我哥哥不一定是怪物,但我是。”
她的最后一个字刚落地,院长那双眼里便再也没了神采。
正在专心记录的共和议事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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