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没有眼睛,但温忘尘知道,它们在观察他,几秒钟后,这些妖物也不知从哪里发出来一阵喜悦的欢呼,将根从泥里拔出,迈着挂满淤泥的根须,一瘸一拐地朝他奔过来。
温忘尘未反应过来,脚上一紧,接着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之后,就被倒吊了起来。
从水里蹿出来的妖物似乎得意于自己抢到了玩物,欢喜地拍打着水面,将水搅得浑浊不堪。而其他晚了一步的妖物则勃然大怒,发出渣渣的怒叫,伸过触手来抢夺。
温忘尘还没来得及发出痛苦的呻吟,嘴便被撬开,舌头一紧,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撞上他的神经。
可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淋淋的鲜血泉涌一样从嘴里喷出。
那妖物将鲜红的舌头高高举起,兴奋地向同类炫耀。
接着,无数双触手摸上了他的脑袋,有些撕扯着他的头发,有些撕扯着他的耳朵,有些伸进他的嘴里抚摸着他的牙齿,还有的在他的眼皮上蠢蠢蠕动......
当又一个妖物将他的眼睛挖出来后,为首的妖物发出尖锐的怒啼,它们叽叽咋咋地似乎商量着什么,可温忘尘已痛得没有心情去倾听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被这般折磨后他还没马上死去。
接着,脑袋被粗暴转了过来。
他被几个妖物拉住头和手脚,呈半空平躺的姿势,可这个姿势却使嘴里的血尽数往喉咙涌去。
他被呛着了,血水在他嘴里咕噜咕噜灌着,他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娃娃,绝望仰着,看见的却不是天光,而是一片燃着血红火光的黑暗。
一个妖物跳到他胸膛上,用触手寻找心脏所在的位置,蓬勃的跳动声中,那妖物欣喜地戳进他的胸腔,正欲将心脏掏出来时,突然,光芒大作,彷佛有一条白龙从他的心脏里蹿了出来,被这阵光灼烧的妖物哇哇跳开去。
其他妖怪也纷纷缩回触手,藏进了水中。
温忘尘扑通一声掉进水里,他没有沉下去,而是浮在水面上。
他抱着头,痛苦地蜷缩起来,想叫却又叫不出,只能像个怪物一样发出痛苦的呼噜声。
妖物们叽叽喳喳地靠近,伸出触手来,想触摸他却又不敢触摸。
良久良久后,似乎失去了玩弄这人的兴趣,妖物们纷纷缩进水中,只在水面上留下伪装的残荷败叶。
这疼痛如此真实,他为什么还没死?为什么沉不下去,哪怕被淹死了也好。他想着死亡或许能帮他解脱□□和精神上的痛苦,可内心深处,他又是个倔强的人。
他捂着胸口被戳穿的地方,那里曾住着他在乎的一切,严厉的父亲,慈爱的母亲,可爱的幼弟,和他一般年纪的玩伴......这些人仰躺在水中,阵痛之下,他们的容貌如易碎易皱的水面,无法成形。
温忘尘无法在脑海里勾勒出他们的样子,但也并不是一个都不能,水面皱了后,成形的总是那一个人的模样。
手持折扇,风度翩翩,笑着唤他“小将军”.......
温忘尘奄奄一息地想道,“我们明明是,云泥般遥不可及。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要来干涉我的生活?你为什么,要把神的爱强加在我头上.......我忐忑,害怕,怕你哪天一声不吭走了,再也不回来,把我独自面对困难的勇气也带走了.......再也没有比你更混蛋的神了......可是......为什么,你明明又轻浮又讨厌,我还是......很喜欢你。”
敖庆,你能找到我吗?
......
不知在水里躺了多久,似乎躺了很久很久,好像有很多年那么长。
他看不见东西,可是探出手去,缓缓抚摸胸膛和脸上的伤口,明显摸到了一层硬化的痂口。
难道真的如敖琛所说,他不会感到饥饿和疲倦,只会慢慢老去?......
那些叽叽喳喳的妖物再也没有出现,反而是另外一些东西,从泥里长了出来。他记得这个味道,那是荷花的味道。
夏天的时候,整个燕塘关都是莲叶荷花的清新味道,燕子在梁上飞来飞去。
他和母亲、仆人,在长满莲叶的荷塘里划船,下大雨的时候,他们就坐在船上,躲在荷叶下面,随手往水里一捉,就能捞到一只小蝌蚪。
现在,他似乎也成了莲花中的一朵,根扎在泥里,头露在水面。
他现在可以通过头顶飞来飞去的鸟儿辨认是白天,还是黑夜了。
春去秋来,他不知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埋在水下的一部分是泥,像个泥柱子似的。而钻出水面的,大概是他的头。
可他的手似乎不再是手,变成了细细长长的须一样的东西,再也无法靠抚摸辨认自己的模样了。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变成了一个怪物,如果妈妈看到他,肯定是还能认出他来的,可那个人呢,那个人,还会一眼认出他吗?
他有些伤心,想要哭一哭,可是他现在没有眼睛呀。
他不再像刚被带到这儿时那么害怕,他的心似乎渐渐平静了。尽管偶尔,他的身体还是会突然一股剧痛,似乎被人掰断了腿脚一般。
有时不知哪个地方会响起儿童的惊叫声,“喂,别去那里!小心妖怪吃了你!”
他感到怅然若失,好久好久没见过人了。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水里似乎出现了几双人脚,从他身旁经过。
抬起的腿小心翼翼地探寻着水下的路,他情不自禁朝他们靠拢,触手刚碰到他们,那个人就尖叫了起来,“妖怪!这儿还有妖怪!”
温忘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突然之间被一把拔出水面,一同被拔出来的还有其他荷叶。
他们会认出自己吗?毕竟这是燕塘关啊......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被人拿在手心里,听到周围人啧啧的指责,“瞧啊,藕根上还长了张人脸呢!就是那伙妖怪,那伙妖怪还没死绝呢!”
“赶紧烧了吧!把所有的荷花全部晒干烧掉!”
接着,他被暴晒了多日,太阳晒得他的伤口似乎又开始发疼。几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孩子偷偷跑过来,他们在晒干的藕荷里翻找着,终于找到了这株长得有些奇怪的人状藕根。
“看呐!这是什么!”孩子们惊喜地叫着。
他的身体被轻而易举地砸开了,孩子们举着一枚银白的鳞片,呵呵笑道,“林叔叔说了,妖物都有灵元,这肯定是藕妖的灵元!”
“给我了!”
“是我的,是我的!”
孩子们争执了起来。
他怔了好久,林叔叔,好熟悉啊,他也有个林叔叔,是同一个人吗?如果他知道他在这儿.......
不,孩子们抢走的东西是什么?!......
他不是妖物,怎么会有灵元了,他费力地回忆着,那是什么东西......
管他是什么,得抢回来!
他猛地坐起来,伸出手一把抢回了那枚银色的鳞片。
孩子们吓得厉声尖叫。
接着,他被扔进了柴堆里,熊熊的烈火劈里啪啦燃烧起来,人们惊骇地叫着,“怎么烧不死呢!果然是妖物!”
好像敖琛说过,他要等他慢慢变老,所以这火烧不灭他吧。
他听见老人说,“送到龙神庙!”
“对,送到龙神庙!”
他不知道是哪个龙神庙,总而又换了个地方,耳边喧嚷得很,他索性不听了。水又回来了,他似乎被种在了一口缸里,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香烛味。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人们没烧成他,就把他弄在龙神的塑像前,靠龙气镇压妖邪吗?
那可真是,一点也不好。
龙神庙的香火似乎很旺,他在这儿呆了多年,人们一开始祈求风调雨顺,百邪不侵,最后似乎这位龙神比其他龙神都灵验得很,求爱求子求发财什么的都来了。
这些人可以向龙神求福,而他整日伴在龙神左右,却无法为自己求什么。龙神赐给了他噩运,又怎么会赐他福气呢?
他紧紧拽着那枚鳞片,想把它藏在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希望有人把他砸开,把这个东西抢走了......
这个东西和那个人的模样......
他当初拼命地想忘掉他,而现在想回忆起他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那心被剥开的痛苦,怎么,怎么又回来了。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少女捧着他的花,说道,“庆哥哥,这莲花在流泪。”
一个记忆深处的声音回答道,“莲花当然会流泪。”
少女道,“莲花为什么会流泪?”
那个熟悉的声音似乎有些失落,“有人辜负了他。”
少女不高兴地甩开花朵,嗔怒道,“这世上的花花草草数不胜数,也值得你为他伤春悲秋,庆哥哥,你忘了大哥是怎么说的,你现在是四海之主,所思所想,只能是身为龙王分内的事......当然了,”少女狡黠一笑,“还包括我。”
他只是世上一个卑微的生灵,他的喜怒哀乐,当然不应该占据龙神的注意。
敖庆,我已经很满足了,他如是想道。
温忘尘抬起头,虽然看不见东西,但隐隐约约中,好像背光站了一个英挺却有些落寞的身影。
那个身影转过头来,似乎正看着他,一如多年前,他站在总兵府院内的榕树下,和夕色融为一体的模样。
敖庆扬起唇角,“当然。”
敖琛出来走两步,就这么喜欢棒打鸳鸯,好好好,我也想个法子好好收拾你[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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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梦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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