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萧瑟在连绵的阴雨和偶尔的晴日中滑过，南城里的绿植抽出了新芽。傅叶秋的生活节奏却并未因此变得明快，反而被拧得更紧。答辩的日子越来越近，但工作和客户不会因此体谅他。他依然需要在白天按时打卡上班，下了班后若有应酬，就得熬夜加点赶论文，有时还需要在午休时跑到学院办公室，与导师讨论毕设的细节。
上官程知道他忙，便很少再提去看电影或逛街。高考临近，春芽打电话的时间也被压缩到了极限，大多是在下了晚自习回宿舍的路上，匆匆和傅叶秋说上几分钟。
“哥，最近好困啊，感觉怎么睡都睡不醒。”
“那就回宿舍以后早点睡，别再看书了。”
“哥，我好像上火了，今天早上刷牙，牙龈出血了。”
“最近天气是有点干燥，你多喝点水。小时候你就不爱喝水。”
……
春芽的负面反应似乎比他当年高考时多得多。傅叶秋听着电话，心里泛起一阵无力的疼惜。他愿意替妹妹承担一切，只愿她能无忧无虑，可他也知道，有些路终究要她自己去走。
与此同时，他的客户还在不断增多。张建又给他介绍了一位姓陈的画廊女老板，为了投其所好，傅叶秋又不得不恶补艺术史。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陪李姐那种直白庸俗的女客户才是最轻松的——他早已习惯了不动脑子，只用身体和那些轻浮的花言巧语，去换取他想要的东西。
这个念头闪过时，他自己都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五月初，毕业答辩的日子如期而至，傅叶秋回到了学校。答辩有着装要求，同年级的学生大多穿着普通的学生西装，傅叶秋不想再单独买一套，便换上了他那套陪酒穿的西装，质感和版型让他看起来与周围的学生格格不入，引得他们频频侧目。
“那就是大四的傅叶秋学长吧，本人比光荣榜上看起来还要帅啊。”
“他好有气质，怎么会有学习又好长得又帅的人。”
到了进行答辩的教室，他的几个舍友已经到了。赵宇最先看到他，表情看起来很惊讶。
“哟，叶秋，你这身行头真不错。”
“就是，你小子，实习赚不少钱吧？”李文昊也随声附和着。
“我还记得叶秋刚来的时候，连套沐浴露都没有，四年变化可真大啊。”孙鹏感慨着。
傅叶秋听到这些带着赞赏的议论，只觉得无比嘲讽。他扯了扯嘴角，舍友和学弟学妹眼中前程似锦的他，背地里又在做些什么呢。
这时候，上官程从后门探出头来，轻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傅叶秋！”
傅叶秋和舍友们一同抬起头，上官程拿着两杯咖啡，径直坐到了傅叶秋旁边。
上官程的出现，又在教室里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你怎么来了？”傅叶秋皱了皱眉，他实在不想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
“我猜你可能没吃早饭，给你带了杯咖啡。”上官程将其中一杯咖啡递到他面前，仿佛没看到他脸上的不耐。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你小子还跟我狡辩。”赵宇佯装生气地捶了他肩膀一下。
“学妹好！我是傅叶秋的舍友孙鹏！”
“我是他的舍友李文昊！”
看着这两人献宝似的争先恐后地做着自我介绍，傅叶秋叹了口气，不再理会他们。
答辩过程异常顺利。傅叶秋的专业功底本就扎实，加上工作中磨练出的口才和强大的心理素质，让台下的教授们赞不绝口。当导师组宣布他顺利通过时，上官程带头鼓起了掌。
“太棒了！”傅叶秋刚走出教室，上官程就旁若无人地跑过来抱住了他，“我就知道你肯定没问题的！我们晚上去庆祝一下吧？”
傅叶秋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刚想开口，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条来自赵女士的消息。
【小傅，今晚有空吗？新到了一批春茶，过来一起尝尝。】
傅叶秋的目光在那条信息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将手机收了起来。
“改天吧，”他抬起头，对上官程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我晚上……公司有个重要的饭局，得过去一趟。”
“啊……”上官程看起来有些失落，“刚答辩完，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你这工作也太辛苦了吧。”
傅叶秋扯了扯嘴角，随口安慰了她几句。上官程倒很快就被哄好了，她将傅叶秋送到学校门口，看着他坐上出租车，还用力地朝他挥了挥手。
赵女士的茶室清雅幽静，傅叶秋不需要喝酒，不需要陪笑，但两个小时的品茶论道，比陪李姐她们喝上三场酒还要耗费心神。
从茶室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傅叶秋独自一人走在微凉的夜风里，感到一种被掏空般的疲惫。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还想再回学校看看。他在学校里的时间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这所见证着他的荣光与堕落的学校，很快就再与他无关了。他的床位很快就会被搬空，光荣榜上他的照片也会被换下来，可他依然舍不得这里。
傅叶秋打车回了学校。三三两两的情侣在路灯下散步，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傅叶秋想起他刚来学校时，觉得校园里的每个人都看起来光鲜亮丽，只有他换来换去只有那几身旧衣服，走在他们之间，总是自卑地低着头。
现在他有钱了，虽然和那些生来条件优渥的同学比不了，但他已经不需要再为金钱发愁。可这样的生活，真的是当初那个象牙塔中的自己想要的吗。
他找了个长椅坐下，点燃了一根烟。还没坐一会，上官程的微信消息就弹了出来。
【结束了吗？我去找你？】
傅叶秋本来想装作没看见，但犹豫了一会，还是给她回了消息。
【结束了，在学校。】
【那我去找你。】上官程很快回复。
傅叶秋掐灭了烟，静静地坐在那里。他发现，每次因为工作感到身心交瘁时，他都莫名地想让上官程在自己旁边。和她在一起时，自己并没有多开心，但的确会让他轻松很多。
他正发着呆，一只冰凉的手从背后伸了出来，轻轻覆在了他的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激灵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到上官程笑嘻嘻地看着自己，递给他一罐冰镇可乐。
“喏，给你降降温。”
他接过可乐，拉开拉环喝了一口。冰凉的汽水让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慢慢靠在长椅的靠背上，盯着远处发呆。
上官程坐在他身边，突然凑近他，用力吸了吸鼻子。
“你又抽烟。”她撇了撇嘴。
傅叶秋罕见地没有感觉烦躁，但也没有回答。上官程向他伸出手，两人僵持了一会，傅叶秋投降似的从兜里摸出烟盒，放到了上官程手上。
“我给你保管着，以后抽烟问我要。”上官程将烟盒放到了自己包里。
傅叶秋没有说话。远处传来篮球场上拍球的声音，和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叶秋，”她忽然开口，“毕业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留在公司吧。”
“那你……会一直做客户经理吗？”她侧过头，认真地看着他。
傅叶秋已经将可乐喝完了，他转动着手里的可乐罐，冰冷的瓶身凝结出细小的水珠。他看着上官程的眼睛，里面倒映着路灯的光。
“不知道。”他第一次说了实话，“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今天太累了，累到懒得再去伪装。
上官程没有再追问，只是将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傅叶秋没有躲开，他任由她靠着，目光投向远方的夜空。
这份短暂的安宁不过是海市蜃楼，天一亮，他就又要回到那个由谎言和**构筑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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