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安站在职高宿舍的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室友们早已收拾行李回家过年,只有她迟迟不愿动身。
P县那个家,对她而言,不过是个不得不回去的落脚处。
手机震动,是父亲发来的短信:“什么时候回来?你妈准备了年货。”
她简短回复:“明天。”然后迅速关掉对话框,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沾染上那份令人窒息的记忆。
拇指在删除键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移开——这种下意识的动作已经成了习惯,像是要抹去所有与家有关的痕迹。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带回更久远的过去。
八岁那年,父母带着刚满周岁的妹妹去外地打工,把她扔给了姑姑家。
姑姑家的表哥叶听白比她大两岁,成了她童年里最亲近的玩伴,也是最深重的噩梦。
他们曾一起在村口的槐树下捉知了,沐安总是踮着脚尖去够最高的那只,叶听白就在下面稳稳扶着她的小腿。
他们在金黄的麦田里追逐打闹,沐安跑不过时就耍赖蹲在地上,叶听白总会回头找她,还会从口袋里掏出捂化了的糖果,仔细掰开,将大的那一半塞进她嘴里。
那时的沐安活泼爱笑,扎着两个总是松散的小辫,眼睛像浸在山泉里的黑葡萄,水汪汪地透着光。
村里老人见到都要摸摸她的头夸一句:“这丫头真俊,长大准是个美人胚子。”
而叶听白总会挺起还不宽阔的胸膛,像个小大人似的说:“谁欺负安安,我就揍谁!”
变故发生在沐安初二那年的暑假,那个闷热得连知了都懒得叫的午后。
姑姑姑父去邻村喝喜酒,临走前嘱咐叶听白照顾好妹妹。
夕阳西沉时,沐安正在房间里写暑假作业,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叶听白站在门口,身上带着烟酒混杂的刺鼻气味。
他眼神浑浊,是沐安从未见过的陌生和危险,仿佛变了个人。
“安安,”他声音沙哑地开口,一步步逼近,“你长得真好看……”
沐安下意识后退,脊背抵上冰冷的土墙。她看见他通红的眼睛里映出自己惊恐的脸。
“让哥好好看看你。”他喘着粗气扑过来,滚烫的手掌抓住她的手腕。
“哥哥不要!”沐安拼命挣扎,指甲在他手臂上划出深深的血痕。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听见布料的撕裂声,感觉自己像被按在砧板上的鱼。
也许是她的哭喊太凄厉,也许是划过手臂的刺痛惊醒了他,叶听白突然僵住了动作。
他看着身下面色惨白、浑身发抖的沐安,像是突然认出了她是谁,踉跄着后退两步,狼狈地逃出了房间。
沐安蜷缩在墙角,听见外面传来呕吐声,然后是重重的摔门声。
她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直到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白天他们一起追过的蝴蝶。
那件事之后,沐安开始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变化。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爱笑,声音也变得轻柔而克制。在学校里,当其他女生聚在一起说笑时,她会下意识退到人群外围,双手不自觉地环抱住自己。
有男生向她示好,她会立刻脸色发白,像是受惊的小鹿般匆匆避开。
那晚沐安缩在墙角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她就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听到姑姑在门外抱怨:“城里来的丫头就是娇气。”
过年时父母回来接她,沐安死活不肯再待在姑姑家。
她不敢说出真相,只是哭闹不休。
母亲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姑姑家亏待你了吗?”
最后还是父亲看她哭得可怜,说:“要不接回家让妈带着吧。”
母亲瞪了他一眼:“带两个丫头片子还不够累吗?”但终究还是拗不过沐安的哭求。
回到P县的家,沐安被扔给奶奶照顾。
奶奶的重男轻女是刻在骨子里的,因为沐安母亲连生两个女儿,她从来没给过好脸色。
妹妹被父母带在身边,而沐安则成了多余的那个。
老人带孩子只管吃饱穿暖,从不过问心事。
沐安变得越来越沉默,开始习惯性地低头走路,说话时不再直视别人的眼睛。
在学校里,她总是选择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那里最不引人注意。
课间休息时,其他同学聚在一起聊天玩耍,她却总是独自一人站在走廊尽头,望着操场上的梧桐树出神。
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轻到有时老师点名都要重复两遍才能听清她的应答。
曾经明亮灵动的眼睛渐渐蒙上一层薄雾,看人时总是带着一丝警惕和闪躲。
她走路时习惯性地缩着肩膀,仿佛要将自己藏进宽大的校服里。
十三岁那年,母亲突然从打工地回家,一进门就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我放在罐子里的五百块钱不见了!”她尖锐的目光扫过沐安,“是不是你拿的?”
沐安惊慌地摇头:“我没有……”她的声音细若蚊蝇,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这个动作后来成了她紧张时的习惯,衣角常常被揉搓得皱巴巴的。
“不是你还有谁?奶奶从来不动我的东西!”母亲根本不听解释,抄起扫帚就往她身上抽,“小小年纪就学会偷钱,长大了还得了!”
扫帚柄雨点般落在身上,沐安咬着牙不哭出声。
她知道那钱是母亲攒了半年想买金戒指的,也知道最后是在炕席底下找到了——母亲自己藏忘了地方。
但没有道歉,没有安慰。
母亲只是嘟囔着“谁让你平时不像个老实样子”,然后扔给她两个冷馒头当晚饭。
那天晚上,沐安摸着身上的淤青,第一次产生了逃离这个家的念头。
她开始偷偷攒钱,把偶尔得到的零花钱藏在语文书的封皮夹层里,连数钱时都要屏住呼吸,生怕被人发现。
初中那年一个暑假,母亲带妹妹去外婆家小住,父亲喝醉后闯进她的房间。
她至今记得那双粗糙的手如何撕扯她的睡衣,以及她拼命挣扎时撞倒床头台灯的巨响。
也许是那声巨响惊醒了父亲的酒意,他仓皇逃离她的房间。
从此,每个夜晚她都把椅子抵在门后,枕头下藏着一把剪刀。
她睡得极浅,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让她惊醒,心跳如擂鼓。
白天里,她尽量避免与父亲独处,只要听到他的脚步声,就会立即找借口躲开。
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就像没有人知道沐安为什么突然从活泼好动的女孩变得沉默寡言。
她父母继续着外出务工的日子,偶尔回家也更关心妹妹的学业。
沐安成了这个家里透明的存在。
初中毕业后,沐安更加坚定了要尽早独立的念头。
整个暑假,她都在县城的一家小餐馆里做服务员,每天端盘子、擦桌子,工作到深夜。
工资虽然微薄,但她一分都舍不得花,全都仔细地收进那个铁皮盒子里。
在选择继续读书时,沐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所位于邻市的职业高中。
这里离P县足够远,远到可以每周都不回家;又还没有远到让父母强烈反对。
她填报了数字媒体专业,一方面是因为真心喜欢画画,另一方面也是听说这个专业好就业,毕业后能更快地经济独立。
离家住校的日子给了沐安一丝喘息的空间。
尽管内心深处的不安依然如影随形,但至少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
她可以安静地坐在教室角落,沉浸在数字绘画的世界里,暂时忘记那些不愿回首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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