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了海岸。对于渔村的人来说，这既是灾难，也是机遇——风暴总会把一些深海的宝藏推向岸边。
莉吉尔对此再清楚不过。天刚蒙蒙亮，海面还残留着昨夜暴怒的余波，灰绿色的海水浑浊而汹涌，她就已经提着破旧的渔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湿冷的沙滩上。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过滤着每一寸被海浪重新塑造过的海岸线。
今天运气似乎不错。她发现了几段被冲上岸的、还算完整的浮木，可以拿来修补漏风的屋墙。更远处，一团银白色的东西在浅水区的泡沫中剧烈挣扎，反射着阴郁天光下异常醒目的光泽。
不是鱼。太大了。
莉吉尔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被一种更实际的情绪取代——警惕，以及评估。她放缓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近，手指紧紧握住了别在腰后的一把简陋鱼叉。
那是一条……“鱼”？不。
那是一个拥有着人类上半身的生物，腰部以下，却连接着一条巨大而华丽的、覆盖着银色鳞片的尾巴。长长的，如同流动的月光般的银发海草般缠绕在它（她？）**苍白的身体上。尾巴有力地拍打着浅水和沙砾，激起混乱的水花，却似乎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困住了，无法回到更深的水域。
人鱼。莉吉尔的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古老的词汇，伴随着村民们口耳相传的、关于深海魅妖与不祥预兆的传说。但此刻，占据她思绪更多的，是现实的计算。
活的……能卖多少钱？
这个念头像野火一样在她心里烧起来。足够她离开这个该死的渔村，去任何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这诱惑太大了，几乎让她忽略了人鱼那双正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那是比最深的海渊还要浓郁的深蓝色，里面盛满了显而易见的惊恐。
莉吉尔又靠近了几步，试图看清是什么困住了它。是人鱼尾巴被粗糙的渔网残片和沉重的海藻紧紧缠住了，越是挣扎，缠得越紧，鳞片都有些翻起，渗出了些许湛蓝色的血丝。
人鱼看到她靠近，尤其是看到她手中那根简陋但尖锐的鱼叉，喉咙里发出一种低频的、威胁性的咕噜声。它猛地抬起头，原本因“惊恐”而显得楚楚可怜的脸庞，瞬间扭曲，露出了一个极具野性的表情——
它对着莉吉尔，呲出了牙齿。
那不是人类整齐的牙齿。它的牙齿尖利，细密，尤其是两侧的犬齿，异常分明，在黯淡的光线下闪烁着珍珠贝母般的光泽，却又带着毋庸置疑的撕裂力。像某种凶猛的海洋肉食动物。配合着它深蓝色的、此刻充满了“威胁”瞪视的双眼，确实有那么一刹那，让莉吉尔停住了脚步。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不是任人宰割的猎物，这是有反击能力的、未知的生物。
卖钱？前提是她能制服它，并且能安全地把它运到能出得起价的人面前。这风险太大了。她一个人，对付一个能在风暴中存活、还长着这样一口利齿的生物？
人鱼见她停下，呲牙的表情更凶了，甚至从喉咙深处发出了更响亮的嘶声，尾巴拍打得更加剧烈，水花溅到了莉吉尔的脸上，冰冷咸涩。
莉吉尔面无表情地抹掉脸上的水珠。内心的天平在巨大的诱惑和潜在的危险之间剧烈摇摆。她看着人鱼那“虚张声势”的凶狠，看着它因被困而徒劳的挣扎，看着它深蓝色眼底那抹清晰的恐惧……
算了。
麻烦。
她在心里冷冷地对自己说。为了一个不确定能否兑现的“财富”，去冒可能被咬断喉咙或者引来其他麻烦的风险，不值得。她向来只做对自己最有利、风险最低的选择。
她缓缓收起了鱼叉，插回后腰。然后，在人鱼依旧充满“敌意”的呲牙注视下，她做了一件让对方意想不到的事。
她蹲下身，没有靠近那危险的尾巴和利齿，而是用鱼叉的末端，远远地、小心地，去勾扯那些缠在人鱼尾巴上的渔网和海藻。她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她只想尽快解决这个麻烦，然后离开。
渔网很坚韧，海藻滑腻。莉吉尔费了些力气，期间人鱼一直紧绷着身体，呲着牙，喉咙里的咕噜声未曾停歇，但奇怪的是，它没有再做出更激烈的攻击动作，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蓝眼睛，死死地盯着莉吉尔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终于，“啪”的一声轻响，最后一根纠缠的海藻被扯断。
人鱼的尾巴瞬间获得了自由，它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一摆，强有力的尾鳍扫过水面，又溅了莉吉尔一身水。
莉吉尔皱着眉站起身，后退了几步，皱眉冷眼看着。
人鱼在原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它看了看自己自由的尾巴，又抬头看了看浑身湿透、面无表情站在几步之外的莉吉尔。它不再呲牙了，但眼神里的警惕和探究丝毫未减。
然后，它没有任何“感谢”的表示，只是一个敏捷的翻身，银色的尾巴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瞬间便没入了浑浊的海水之下，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圈圈逐渐扩散的涟漪。
海风依旧冰冷，吹着莉吉尔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她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海面，心里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失落。
她甩了甩头，把这种无用的情绪抛开。走了也好，省了麻烦。
她弯腰捡起之前找到的浮木，重新扛在肩上，像来时一样，踏着坚定而冷漠的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海岸，走向她那破败的木屋。
她并不知道，在不远处的礁石后方，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正悄然突破水面的伪装，静静地、充满好奇地，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那瘦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海面之下，那抹银色的身影在海面上跃起，勾勒出了极浅极神秘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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