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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雨叩窗扉

卯时的雨丝斜斜织着,把侯府的青砖洗得发亮。沈知微坐在镜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眼下的浅青——昨夜竟是失眠了,闭上眼便是谢停云趴在案上睡着的模样,鬓角的碎发沾着木屑,像只累坏了的小兽。

“少夫人,侯爷让人送了这个来。”青禾端着个食盒进来,里面是一碟刚蒸好的莲子糕,还冒着热气,“说是厨房新做的,配您的雨前龙井正好。”

沈知微捏起一块莲子糕,糕体细腻,甜而不腻,是她偏爱的口味。她想起谢停云昨夜沾着墨痕的嘴角,忽然觉得这莲子糕的甜,像偷藏在冰里的蜜,悄悄化了开来。

“去书房。”她放下糕碟,取了把油纸伞,“香音匣的最后一道卡扣,该试试了。”

青禾看着她轻快的脚步,笑着摇了摇头——少夫人这几日提起书房,眼里总带着光,像藏了颗小太阳。

书房的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便闻到淡淡的松墨香,混着雨气的清冽。谢停云正站在窗前,手里拿着香音匣,对着雨丝调试簧片。雨珠打在窗棂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像在为他的动作伴奏。

“来了。”他回头时,眼底的倦意还未散去,却带着点浅淡的笑意,“莲子糕吃了?”

“嗯。”沈知微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香音匣上,“卡扣改好了?”

“按你说的角度偏了半分。”他把香音匣递给她,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像被雨丝烫了一下,飞快地缩了回去,“试试。”

沈知微接过香音匣,入手温润。她按动侧面的机关,卡扣“咔嗒”一声扣紧,没有之前的涩感,流畅得像雨丝滑过荷叶。簧片随之震颤,发出清越的声响,比昨日更圆润,带着点玉石相击的温厚。

“好听。”她惊喜地抬头,眼里的光映着窗外的雨,亮得像落了满眶的星子,“比昨日更顺了。”

谢停云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喉结动了动,想说“是你的香启发了我”,话到嘴边却成了:“还差最后一步——香篆的收尾要和最后一个音节合上,得再调调香。”

“我这就去调。”沈知微转身要回香案,却被他叫住。

“等等。”他从案头拿起个小巧的木盒,递到她面前,“昨日雪地里捡的,看着像你会喜欢的样子。”

木盒里铺着层软绒,放着块半透明的琥珀,里面裹着片完整的梅瓣,是昨夜雪落时被冻住的。琥珀的边缘被打磨得光滑圆润,想来是他连夜磨的。

“这是……”沈知微捏起琥珀,冰凉的触感里藏着点暖意,梅瓣在里面栩栩如生,像被时光定格的春天。

“香音匣的扣饰。”谢停云看着她眼里的光,耳根微微发红,“你说过,香里要有生气。”

沈知微把琥珀凑近鼻尖,仿佛能闻到梅瓣的冷香。她想起他趴在案上睡着的样子,想起他为了半分角度磨了整夜的卡扣,忽然觉得这块琥珀,像他藏在冷硬外壳下的心意,笨拙,却又格外珍重。

“很好看。”她把琥珀放进袖中,指尖触到温润的石面,“多谢。”

调香的时候,沈知微特意加了些晒干的梅蕊,是去年冬天在沈家后院收的。香粉磨得比往日更细,混着松针露和梨膏的甜,竟真的有了种“梅雪同春”的暖意。她抬头看谢停云时,见他正用细砂纸打磨香音匣的底座,侧脸在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睫毛上沾了点水汽,像落了层雾。

“你的手……”她忽然发现他的指尖缠着布条,是今早新换的,“又磨破了?”

谢停云低头看了看,不在意地笑了笑:“小伤,磨习惯了。”他的笑容很浅,却让沈知微想起廊下的红梅,冷香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甜。

沈知微没再劝,只是从袖中摸出那瓶檀香膏,放在他的案头。药膏瓶的玉面映着雨光,像块会发光的暖玉。

雨下得渐大,敲打着窗棂,发出“噼啪”的声响。沈知微调完香时,天色已近午时。她把香粉填入香音匣的槽道,点燃时,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梅蕊的冷香与梨膏的甜,像条温柔的丝带,缠绕着簧片的震颤。

“试试看。”她抬头看谢停云,眼里带着点期待。

谢停云按下机关,卡扣扣紧的瞬间,最后一个音节清越响起,像雨过天晴的第一缕阳光。香篆的最后一圈燃尽时,恰好与音节合上,青烟在空气中凝成淡淡的雾,与雨气缠在一起,竟真的有种“香音同寂”的意境。

“成了!”沈知微拍手时,不小心碰倒了案头的茶杯,茶水溅了她半袖。

谢停云慌忙递过帕子,指尖擦过她的袖口时,能感觉到布料下温热的肌肤。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脸颊同时泛起红潮,只有窗外的雨声,还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窗棂。

“我、我去换件衣裳。”沈知微转身想逃,却被他叫住。

“等等。”谢停云从柜子里翻出件干净的披风,是他去年穿的,石青色的,带着淡淡的松墨香,“先披上,别着凉。”

沈知微接过披风,披在身上时,闻到他独有的气息,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裹住了,暖得让人心慌。她低头看着披风上的盘扣,是用乌木做的,刻着简单的云纹,和香音匣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你的手艺真好。”她轻声说,指尖划过乌木盘扣,“连盘扣都做得这么……精致。”

“母亲教的。”谢停云的声音忽然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怀念,“她总说,细节里藏着人心,盘扣要系紧,日子才能过安稳。”

沈知微抬头看他,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幕里,带着点遥远的温柔,像在看很久以前的时光。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总在灯下为她缝香囊的女子,也说过类似的话——香里藏着人心,不用心,调不出好香。

原来他们的母亲,教的都是一样的道理。

“你母亲……一定是个温柔的人。”沈知微轻声说,想起他刻的那只含苞梅花簪,忽然明白了那份温柔的来源。

谢停云的喉结动了动,点了点头:“她喜欢听自鸣钟的声儿,说像纺车在转。”他低头看着香音匣,“我学机关术,起初只是想做个能一直响的钟,让她……能一直听着。”

沈知微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撞了一下。这个看似冷硬的人,心里藏着这样柔软的念想,像沉香木,外表坚硬,内里却藏着温润的香。

“香音匣做好了,能……像自鸣钟那样一直响吗?”她轻声问,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

谢停云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笑了,像冰雪初融:“能。只要你愿意,它能一直响,一直香。”

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云层,在雨珠上投下彩虹,像条彩色的丝带,系在廊下的红梅上。沈知微看着案上的香音匣,青烟已散,却仿佛还能闻到梅蕊的冷香与梨膏的甜,听到簧片清越的震颤。

“该用膳了。”谢停云拿起香音匣,小心翼翼地放进木盒里,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稀世珍宝。

“嗯。”沈知微点头,目光落在他系着布条的指尖上,“你的手,记得换药。”

谢停云“嗯”了一声,看着她转身时披风扬起的弧度,忽然觉得这雨天的书房,好像比往日更暖了些。

走出书房时,廊下的红梅沾着雨珠,冷香沁骨。沈知微走在前面,忽然觉得披在身上的披风变得滚烫,带着他的温度,也带着他没说出口的温柔。她想起他说“只要你愿意,它能一直响,一直香”,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

谢停云走在后面,看着她被阳光拉长的背影,披风的石青色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幅刚画好的画。他摸了摸袖中的檀香膏,玉瓶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暖得像她的笑。

转过回廊时,沈知微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阳光落在她脸上,像撒了把金粉,美得让人心颤。

“香音匣做好了,该给它起个名字了吧?”她问,声音里带着点期待,像在问一个甜蜜的约定。

谢停云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觉得所有的言语都多余了。他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也更温柔:“你起吧。”

沈知微歪着头想了想,目光落在廊下沾着雨珠的红梅上,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香音匣,忽然笑了:“就叫‘梅音’吧,梅花的梅,音信的音。”

梅音,每一声震颤都带着梅香,每一缕香气都藏着音信。

谢停云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像雨后初绽的玉兰,干净又明亮。他点了点头,把香音匣抱得更紧了些:“好,就叫‘梅音’。”

阳光穿过云层,在他们脚下的青砖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沈知微回头往前走时,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披风的衣角扫过廊下的红梅,带落了一滴雨珠,像颗晶莹的泪,落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谢停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漫长的等待,好像都有了意义。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梅音”,仿佛能听到里面的机关在轻轻震颤,带着梅蕊的冷香与梨膏的甜,像首未完的歌,在寂静的午后轻轻流淌。

有些心意,不必说出口,早已藏在香音里,随着雨停,伴着天晴,悄悄生了根,发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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