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林既明舒服一点,张前时不时用酒精擦林既明的身体,来给他散热。
心里堵,饭吃不下,张前索性也不管了,上床抱着林既明,抱着抱着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五点多,张前猛一激灵醒过来,赶忙去摸林既明的额头。
已经没那么烫了。张前长舒一口气。但为了保险起见,他又给林既明量了一次体温,果然退烧了。
张前坐在床上,盯着林既明的睡脸愣了好长一阵子。
拉着窗帘,外头黯淡的光进不来,屋里没开灯,漆黑一片。
斗战胜佛轻轻蹦上床,掐着嗓子嗲兮兮地“咪”出一动静。
张前的眼睛动了动,他扭过脸,在黑暗里看着那双明亮的猫眼,轻轻勾了下手,暗哑地说:“斗战胜佛,过来。”
斗战胜佛很听话,老老实实蹭过来,猫头挨着张前的手心,竟出乎意料像挨了毒似的,奴颜媚骨一通粘蹭。
它好像在安慰张前。
张前笑了下,提溜起斗战胜佛一只爪子,捏捏那软乎乎的小肉垫。斗战胜佛撒赖塞,趁机翻过身,露出白嫩嫩的肚皮来。
张前垂下眼睛,和斗战胜佛对视。
“你知道你为什么叫斗战胜佛吗?”张前轻声说。
他记得很清楚,林既明当时告诉他这猫叫斗战胜佛时是怎么说的。
少年眉眼带笑,语调微微上扬——
“我就是觉得斗战胜佛比较厉害而已。”
“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爪子一挥就所向披靡。”
那时候张前还不知道林既明是这样千疮百孔,他被他的跳脱和放肆吸引,因为他的独特而忍不住靠近。
现在他离他最近,他知道了。所以那往日的一切都变成了不同的样子——那些甜蜜被剥开,全是苦,全是咸的。
“斗战胜佛。”张前挥舞斗战胜佛的爪子,“所向披靡。”
斗战胜佛歪歪脑袋,没什么反应,完全听不懂自己的二号主子在闹什么幺。
“所向披靡。”张前又挥了挥斗战胜佛的爪子。
斗战胜佛这回不乐意了,把自己的小爪子抽出来,一骨碌滚到林既明身边,趴着不动弹。
张前的目光一寸一寸往上移,移到林既明脸上,定住不动:“我也希望你所向披靡。”
回答他的,是满屋子的沉默。
这沉默太过漫长,煎熬,竟让张前莫名其妙想起了对面的两只鸡......
林既明嫌聒噪,又皮又怨地管它俩叫“大火炖”和“慢火烤”。
可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了,他们很久没再听见鸡叫。因为对面种菜养鸡的老爷子搬家了,连着鸡窝也端走了,就再也没有吵闹声了。
什么时候搬的呢?
张前不清楚具体的时间。
人总是这样后知后觉,等反应过来,很多东西已经不见了,销声匿迹,无迹可寻。
张前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轻轻拉开窗帘,望了眼对面没人住的屋子。那窗户空洞洞,院子刚被雨水浇过,洗得一干二净,再没有花花草草。
或许是过分易感了,张前心里突然一钝一钝地难受。他在窗边站了很久,直到身后的林既明翻了个身,脸朝着窗户睡。
张前扭头看了林既明一眼,又转回头,要拉窗帘,这片刻间,他余光瞥见楼下一辆车,手忽然停顿。
天色暗了,还有细朦的小雨没停,张前看不太清那是辆什么车,但他脑子里隐约有了个想法。
张前拉上窗帘,又去床边看了会儿林既明,最后替林既明掖好被子,转身走了。
张前下楼,没有犹豫,直接去找那辆车。
张前没有撑伞,几步路的功夫,身上便有些潮湿。但他没在乎,他大步快走到车边,曲指在驾驶座的窗户上“咚咚咚”敲了三下。
驾驶座的窗户降下来,露出林远征一张略有疲态的脸。
“叔叔,果然是你。”张前说,“我在楼上看到车了。”
林远征没想到张前在,更没想到张前会过来找他,这让他盯着张前怔愣了好一会儿。
林远征看着张前被雨水打湿的脸,“咔哒”一声打开车锁:“先上来吧,还在下雨。”
张前也没客气,很快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他坐上来,林远征正好从车前兜里翻出一条毛巾递给他:“干净的,擦擦吧。”
“谢谢叔叔。”张前接过毛巾擦了把脸。
“你记得我的车?”林远征靠在椅背上,侧头看张前。
“我不记得您的车。我就是感觉......”张前顿了顿,手里慢慢地将毛巾叠好,叠得四方四正,放到腿上,“之前文姨跟我说过,说您知道这地方。”
张前:“这地方有点破,很少能看见好车,这车停在楼下,我觉得很大可能就是您。”
张前和林远征说话一向不卑不亢的,说冒犯不够,说顺从也不算,不过他现在淋得有点湿,微微低下头,老老实实坐着,倒是显得格外乖巧。
林远征随口接了一句:“那要不是我车呢?”
“那就不是呗。”张前说,“敲错了窗,我就道个歉。”
林远征眨了眨眼,点点头:“也对。”
张前抬眼,对上林远征的视线,短暂地笑了下。
张前的笑容很快消失,紧跟着抿紧了嘴唇,他唇缝崩成一条线,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林远征慢慢皱起眉头,别过脸没再看张前,他透过车窗往楼上看了一眼,最终叹口气。
接下来两人在车里干坐了几分钟,没人说话,没有声音。张前眼睛盯着打在车窗上的雨珠子发愣。
其实他们是有话要说的。只是这一时半刻,两人心里都很难受。那难过蜷缱在内心的最深处,一寸一寸侵袭四肢百骸,都是为了一个林既明。
他们两个人,站在对岸,诡异地达成了共鸣。
“他情况怎么样?”
是林远征先沉声打破沉默。
张前僵在窗玻璃上的眼睛动了下:“退烧了,还在睡。”
林远征胸口一阵平缓的起伏,似乎是放了点心。
“麻烦你了。”林远征说得有些费劲,“这段时间你帮了不少忙。”
他的确不认同林既明和张前的关系,也不愿意林既明走一条格格不入的路,只是林既明眼下的情况......
他对林既明的关心太少了,或者说他压根儿不会关心林既明,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个家给了林既明最深最深的伤害,而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林既明的状况越来越差,他不敢再阻止什么,再强烈反对什么。
林远征又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张前,他知道林既明很喜欢张前,某种意义上,张前就像林既明的救命稻草。
人生在世不过是贪图快乐,而快乐不外乎那几种——亲情,友情,爱情,世俗的刺激享受。
林远征知道,林既明的痛苦可以摧毁一切,或许只有从张前身上,他才能找到一点点发疼的安慰。
眼前的少年皮肤白皙,眉眼周正,坦荡地看过来——张前说:“不麻烦的。我喜欢林既明,这是我应该做的。”
林远征心头一滞。
这孩子,总是大大方方,大言不惭地说“喜欢”,似乎完全不需要避讳,丁点不需要紧张。
林远征忽然冒出个念头,心想:“如果林既明最后非要走这条路,那么幸好是张前陪他一起。”
这想法给林远征吓了一跳,他紧紧皱起眉头,浑身堵得慌。
张前自然不知道林远征在想什么,就见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然后谨慎地开口:“叔叔,您既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那以前也有过吧?”
张前:“这样停在楼下,一声不吭地守着林既明。”
林远征张了张嘴,没能立马说出话来。他虽然早有感觉,但这一次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张前的心思太细了。细得可怕。
“嗯......”张前掂量着怎么说更好些,“其实我不该问的,也不该多说,毕竟我......”
张前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远征:“毕竟您也没有同意我和林既明在一起。”
张前:“但我还是想和您说几句,我越界了,希望您别介意。”
林远征胳膊搭在方向盘上,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搓着:“你说,没关系。我想听听你要怎么说。”
“您......”张前的视线扫过林远征的外套,“您也去墓园了吧?”
林远征一顿,垂眼看到自己肩上被雨打湿的痕迹:“嗯。”
林远征:“我本来也是要去的。今天是林既明妈妈的忌日。”
林远征:“林既明从家里跑出去,我猜他会不会也在那里......”
林远征说着摇摇头:“我没找到他,他又躲起来了。躲到他租的小房子里。”
“林既明去了,您去晚了而已。”张前说,“是我把他带过来的。”
“你?”林远征愣了,“你也去了?”
“嗯。”
林远征不敢信:“林既明约的你?他约你一起去墓地看他妈妈?”
这不可能。这几年林既明从没去过连桦的墓地,所以今天没在墓园找到林既明,林远征就以为他直接去了秘密基地,听张前说他其实去了墓地,林远征已经很惊讶了。可他怎么也不能相信,林既明会带张前一起。
“他没有约我一起。”张前说,“是我想见他,问了郭晗羽阿姨葬在哪,去等他的。”
“等?”林远征表情变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等的?”
“早上七点多吧。”张前说。
“今天还下雨呢。”林远征还是不理解,“如果你想见他,你为什么不来家里?”
他不认为张前会害怕去他家。
张前摇摇头:“我只是想偷偷看他一眼。他这些天都没联系我,我不想给他压力。”
张前:“以往他可能不会去阿姨的墓地,但今天,我觉得他会去。您前不久刚出过事,最近又......他变得更害怕了,他很难受。很不巧,他又擅长折腾自己。”
张前说到这里,声音低下来:“他越是难受,就越要伤害自己。他总是这样。”
张前呼出一口气:“我......我是没忍住,出去给他打伞,发现他发烧了。”
林远征不讲话了。
他记不太清楚,但大概能够回忆,他自己十**的时候浑身傲气,很少有踏踏实实“为”点什么的时候。
少年意气,过多自以为是,有冲劲儿有热情,却左不过三分钟热血,右不过扯淡胡闹,其过程比小孩子过家家轰轰烈烈,但结局大多差不离几分。
可张前......张前真的是全心全意为了林既明。他等了一上午,就为了偷偷看一眼。兴许他还等不到呢。
如果林既明中午没去,你会等到什么时候?下午?傍晚?天黑?如果一直下雨呢?
林远征忽然很想这样问张前。
但他问不出口。他觉得自己不适合问这句话。
所以他换了一句话,一句扎疼自己,也扎疼张前的话:“林既明现在这样你也看到了,你做这么多,真的值得?”
“当然值。”张前立刻回答,没有片刻的停顿。
“我之前说过了。”张前认认真真说,“能做的,我都会做给您看。您要是想试探我,就算了吧。”
张前:“您可以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但您不能阻止我喜欢林既明。”
林远征沉默了一阵。他专门倒了口气,好像在下决心。然后张前听到林远征轻轻地,轻轻地问:“那你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办?林既明......应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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