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极轻,却又极狠。姚川一时恍惚,却又猛然意识到,林邑真是那女人的亲生骨肉,即便他们母子间隔着深仇重怨,却仍是有着极为相似之处——爱之深则恨之切也。
林邑轻笑一声,说道:“服此毒者,需在一月内服下第一剂解药,如此才可勉强保住性命。可即便这样,中毒者仍会四肢疲软、头脑昏沉,清醒时也常燥郁难安,故谓之‘炼魂’,若想真正解此毒,还需服下第二剂药。姚兄问我有甚么法子可对付那女人,这便是小弟我的答案。”
姚川问道:“你以此毒来威胁她,那……她在外建‘梅庄’,是因为她拿清风寨来换了第一剂解药?”
林邑轻轻拍了拍姚川的侧脸,笑道:“川哥真是聪明,不错,清风寨于我至关重要,我断不能让它毁在那毒妇手里!”
姚川听他喊自己“川哥”,知道此人心情转好,便接着问道:“你未曾给她第二剂解药?”
“我当初倒是想给,可惜……她不愿换。”
姚川皱眉道:“为何?你问她要了甚么?”
林邑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指,说道:“一块玉符,我爹留下的一块玉符。”
“此物有何来头?”
林邑低声道:“你还记得我林家清风寨的由来吗?”
姚川沉思片刻,突然想起甚么,问道:“难不成,与皇家有关?”
林邑这回笑得更欢,说道:“不错,世人只知当年太祖皇帝与我林氏先祖于清风阁立下盟约,却无人知晓盟约内容。呵,其实也不是甚么要紧事,只是林峤当年为防有变,特意向太祖求了一样信物,便是那块玉符,凭此物面见齐朝皇帝,一不用行跪礼、二则是……可让圣上允诺一件事。”
“其实说是信物,不过也是防君子不妨小人,幸好太祖皇帝是真英雄,也算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姚川颔首:“亦是林老前辈英雄识英雄。如此说来,这便是一块免死金牌,如此贵重之物,难怪她不愿换取解药。”
“不,我爹曾说过这玉符来历与用途只传与林家后人,那女人绝不可能知道……所以我亦不知她为何不愿换取第二剂解药。”
姚川听罢却莫名起了一个念头,他心中暗念:难不成只是因为此玉是林老寨主的遗物,所以梅夫人才不愿交换?若真是这般,那她对林老寨主……
姚川心内慨叹,又突然想起林邑的话,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口中惊道:“此事既不可外传,那你还说与我听?”
林邑长叹口气,假作伤心道:“谁让姚兄对小弟失望至极,若是我再不口吐真言,不知你又要在心内如何编排我……”
姚川哭笑不得:“明明是你欺瞒在先,却怪起我来了。”
他话虽如此,心中却是欢喜,只觉林邑往日欺瞒不过尔尔,皆比不过他这一刻的真心相待。姚川暗道:我和他有了这一刻的心意相通,一路凶险便都值当,即便前路不明、阴谋环伺,又有甚么可怕!?
林邑含笑说道:“那玉符我要,红昙花我也要。至于如何得到,小弟已有谋划,不说这些了……姚兄,小弟今日还有一事请教。”
姚川想到他那张消息网,比之梅庄还强三分,只不过这人未曾说起,自己也便不问。现下林邑问话,他一时起了戏弄之心,挑眉回道:“天下间还有少寨主不知不晓之事?”
林邑轻哼一声:“在下不过会些雕虫小技,姚兄何必取笑?更何况,此事甚为要紧,还需姚兄助我。”
他板了脸色,姚川一时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便回道:“究竟是何事?”
林邑长吟一声:“嗯……姚兄可还记得那本《天光宝鉴》?实不相瞒,小弟略微翻看了几眼,对其中招式却甚为不解。”
姚川皱眉:“你怎的如此执迷不悟,此物甚为邪门,还去翻它作甚?”
“姚兄这便是迂腐之言了,在小弟看来,天下武功只有长短之分,可没甚么正邪之论。更何况,姚兄都未曾看过此物,如何知其好坏?”
姚川辩他不过,又见这人眉目含笑,一时间也难生怒气。
又听林邑说道:“现在天色已晚,想必下人已备好了晚膳,我二人这几日又都风尘仆仆,不如先去用膳洗漱。这之后,还望姚兄来我房间,与我好好探讨探讨这本《天光宝鉴》,如何?”
他言辞恳切,姚川也不多说甚么,只想着今晚长夜漫漫,定叫他断了那修炼邪功的心思!
……
他二人一番胡闹,已是日上中天。
林邑将姚川赶出门去,自己又仔细清理了一番,等到结束时已是饥肠辘辘。好在姚川早命人备好吃食,等他开了房门,便端着食盒侧身而入,也不管林邑惊讶眼神。
林邑问道:“怎么端到房内了,不去前厅吃?”
姚川布菜的手一顿,说道:“我见你有些疲累,想是不愿见人,便自作主张地端来了?怎的,你想去前厅吗?”
姚川言虽如此,却想到刚刚出去时林英的复杂眼神,一时有些心虚。
林邑摇了摇头,又问:“怎么都是些粥菜?”
他拨弄了几下,面上有些嫌弃。
清风寨家资甚厚,姚川与他相伴多日,也知道林邑自幼娇生惯养,林老寨主疼爱独子那在江湖上都是出了名的。不过林邑为人并不蛮横,他二人露宿荒野时也曾吃过干粮糙饼,从钱家一路赶来还曾饿过几顿,这人皆是无有怨言。现在这般,想来是回了家中,激起些少爷脾性。
姚川思及此处,心中存了怜惜之情,回道:“你如今这般,近几日还是少吃荤腥的好。”
林邑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睨他一眼:“罪魁祸首还是少说几句。”
好在林邑虽抱怨了几句,仍是乖乖地吃完了一碗热粥。姚川将他碗筷收好,见这人面色转暖,便问道:“昨夜你信誓旦旦,说红昙花和玉符二者都要,可当年梅夫人就不愿以玉符换解药,到了如今这个时候怎肯轻易交出?况且她知道咱们有求于她,恐怕还要狠敲竹杠,不好对付啊……你明日究竟有何打算?回清风寨前所说的极为要紧的宝贝又是甚么?”
他诚心求问,谁料林邑听罢却是改了脸色,只是低着头盯着桌上残羹冷炙,偏是不肯看向自己。姚川一见便知他心中有鬼,可林邑此人说谎一贯面不改色,怎么今日转了性子?
姚川免不了心中好奇,暗自猜道,他想是有话要与我说,话不好听,才这般扭捏。
想通了这点,他便不作声,只等着这人自己开口,果然,就听林邑叹道:“罢了,反正总归是要告诉你的。”
林邑转头看向他:“其实……还有一样东西,梅辛定会感兴趣。”
姚川忙问:“是何物?”
他舔了舔嘴角,说道:“我若说了,你可莫要生气。”
姚川不答,只盯着他瞧。
林邑眼珠微转,倾身上前,道:“据我所知,她也在找饮血刀——我虽不知她为何而寻,却知道她花了大量财力在寻此刀。”
姚川听言眉头一皱,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又见这人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便猛地扣住林邑手腕,质问道:“这件事,你是何时知道的?需得如实回我!”
沉默片刻,林邑道:“……在随你去杭州之前。”
姚川闻言,登时火起,喝道:“你早就存了以刀换玉的心思,是也不是?我告诉你,此刀是我门中宝器,就算……”
林邑连忙握过他手,打断道:“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如何能够同日而语?当初方世叔找到我时,我的确是存了不良之心,但那不过是心中念想罢了。你仔细思忖一二,你是哪般人物,我真能从你手中夺过宝刀吗?更何况,我若真做了此事,便是与双龙门决裂——我林邑岂是无义之人?”
姚川正在气头上,说话也不好听:“你做事总有计较,不过是怕因小失大!”
林邑却是不恼,他见姚川侧过身去不肯说话,又握紧他手,贴近说道:“姚兄……川哥……都说看人论迹不论心,就算我图你门中宝刀,可从未有过不敬之举,现如今也已将所知尽数相告,你又何必这般气恼?”
姚川摆了个冷脸,不听他这温言软语,又道:“那你明日究竟有何打算,是要我以饮血刀来换红昙花吗?”
林邑笑道:“钱家小儿哪有姚兄宝刀重要?如此易物,岂非自取其贱?”
他这话说得颇为无情,姚川刚想呵斥,却被这人堵了嘴,又听林邑接道:“至于那玉符嘛……姚兄难道不好奇,那女人的消息网经营多年,又怎会被我所破?”
姚川皱眉不解,道:“你本事大,我是看不透的。”
“我可不是神仙,如何能在她眼皮底下做出这等大事?自然是——有人相助。”
姚川回过神来,问道:“你有内应?”
林邑摸了摸他的脸,笑道:“不错,有那人相助,玉符已是我囊中之物。而那红昙花嘛,我是不在乎,可是姚兄要取,小弟自当为你谋略。我心中已有一计,只是梅辛诡计多端,她以花为饵究竟要做甚么,我目下也猜不准。明日若是能以解药相换便是最好,若是不能——我便要借你的饮血刀一用,不过,不是真借、而是假借。我先前为以防万一,在杭州时便已记下宝刀制式,又已传书与英妹做了一把假刀。”
姚川听完,也不管他仿刀一事,只疑道:“你为何如此确定她会拿红昙花换取饮血刀?更何况——都说梅夫人对江湖中事了如指掌,她为何会查不到那把真刀在我这里?”
林邑哼声道:“姚兄以为她那梅庄从何而来,那些情报又为谁所集?她不过是别人放在江湖中的一双眼、一对耳罢了。”
他话音一顿,直直地看向姚川:“不是她要找饮血刀,而是那背后之人要找,与它相比,区区几朵红昙花算甚么?至于她为何不从双龙门下手……姚兄有没有想过,或许那人要找的不是你手里的这把,而是——当年江敛波带走的那把?”
姚川一愣,心中竟有些发寒,若果真如此,那背后之人岂非布局多年?他究竟有多大的势力,竟能左右江湖中事?
他又不免想到一路所遇之事,那卖刀之人、钱府灭门元凶、“许厨娘”身上所携玉牌、“银斧双煞”口中的恩人……
姚川低声道:“看来明日的确至关重要。”
他未把话说出口,二人心中却都已明了。明日不仅事关红昙花,若是能从梅辛那儿得几句实话,他二人便离真相不远了!
房内一时静谧,林邑见他愁眉不展,便说道:“对了姚兄,铸刀一事我是托英妹去办,现在那仿刀还在英妹处,我亦未曾见过,听她言倒是与真刀无二。不如我带你去瞧瞧,看看你这位主人能否认出?”
姚川抬头,又听他笑道:“想这么多作甚,他们经营多年,背后牵涉又广,若你我二人真敌不过,死便死了,又有甚么丢人?”
姚川笑出声来:“你倒是洒脱,只是人活一世,终究还是有牵有绊。”
他看向林邑:“我不能免俗,心中还有所牵念,尤其放心不下师父和师妹,不过若真是要死,能与你死在一块儿,亦算是天大的好事了。罢了——少寨主,不如现在便让我瞧瞧你弄出来的那把刀,如何?”
他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开怀一笑。
……
林英将他二人迎进清风寨“置宝库”,说道:“此刀乃是‘秋水阁’阁主阳无望所锻,样式、长短、重量,皆与少寨主所嘱一致,我便藏在这兵库之中。”
屋中摆着百余件武器,刀、枪、盾、茅,样样皆备,乍一眼看去着实让人眼花缭乱。姚川环顾一周,却将目光锁在了地上的几把破旧武器之上,他用手一指,问道:“林姑娘,可是这把?”
“雕虫小技,果然瞒不过姚大侠。”林英笑回道。
她将地上那把刀拿起,用白布擦抹干净,果真露出了其下的红木刀鞘。她言道:“少寨主与我有言,说此刀极为重要,需得好生看护,容不得半点马虎。我却想大隐隐于市,若是想叫这把刀隐藏妥当,自然得放于兵库之中,想不到还是被姚大侠一眼认出。”
林邑笑道:“你主意一向多,可姚大侠乃是饮血刀之主,天下没人比他更熟悉这把刀啦!”
姚川笑了笑,也不说话,只将那刀拿过掂量片刻,又拔刀出鞘,当着林邑的面划了两招,摇头道:“样式虽像,只是此刀偏轻,且锋芒不够。”
林邑颔首道:“终归是凡品,如何能与神器媲美?不过骗骗外人倒是够了。对了姚兄,你可否将此刀借我把玩把玩,真刀我是碰不得的,不如把假刀借我比划比划?”
“你若想要,我那把拿去便是,何必这般埋汰我?”姚川轻笑一声,双眼直直望向林邑。
见他二人言辞举动皆含情愫,林英不免有些别扭,她回道:“少寨主,我既已将仿刀安全送到,便先告辞了……你、咳咳,你还是保重身体。”
林邑不知她何出此言,刚想追问,那人便闪出门去。他皱眉不解,又听姚川轻咳两声,说道:“你不是想试试刀嘛,便拿我这把去罢。”
林邑见了宝刀,将刚才小事抛在脑后,笑道:“如此甚好,还请姚兄为我指点一二!”
姚川也笑:“自然,便去院中吧。”
二人在院中过了数百招,林邑还有些意犹未尽,可姚川见他面上带汗,担心他气力不足,便道:“你身子不便,今日便到这儿吧。”
林邑瘪嘴皱眉,面上有些不快,但闻言还是将宝刀归入鞘中,赞道:“果真是好刀!配得上姚兄这般的英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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