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蓝调时刻，只有街灯和早班公交车的引擎声，在清冷的空气中划开一道道痕迹。韩苓昭也正如他昨天所说，清晨如约而至。
医院门诊部的走廊安静得落针可闻，唯独手术室外的红灯依然亮着。
护士长端着水杯打着哈欠从韩苓昭身前路过，恍惚间像是认出了他，“来这么早?”
韩苓昭皱着眉看了眼手表，“不早吧，五点了。”
护士长语气没什么起伏地夸赞道：“身体不错。”
“谢谢。”
“来找殷医生的？”
“对。”
“来得挺巧，”护士长打开杯子，一股浓郁的咖啡味飘了出来，抿了一口，“原本殷医生今天休假的，结果这个手术直接从昨天做到现在。”
韩苓昭神经莫名紧绷起来，“他没休息过?”
“没呢，这次的病情比较棘手，”护士长叹了口气，“连着八小时，谁能熬得住哦。”
话音刚落，手术室外的灯突然熄了。手术室的门打开，殷瑟笙从里面走出来，摘下口罩，满身疲惫。最后和护士交代完注意事项，便回到休息室，缓缓躺在床上闭了眼。
韩苓昭跟了上去，在休息室外绅士地敲了敲门，见无人回应便直接推门而入。
殷瑟笙的白大褂已经脱下，只留一件浅绿色的衬衫。清秀的眉眼紧闭，眉间满是疲惫之色，眼角染了一抹红。
韩苓昭顿了顿脚步没打扰他，转而退出了休息室，关门声都透露着小心翼翼。
以护士长为首的护士们都凑在一个电脑前，激动地谈论着什么。韩苓昭刚从休息室出来，凭借灵敏的听力，隔着一条走廊听见了几个关键词。
“殷医生”“细心”“好甜”……
韩苓昭靠着自身腿长优势，几步走到护士站前敲了敲桌面，“姐妹们，你们在看什么？”
一名护士招呼他进来看，“这是我们医院论坛上的帖子，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甜味!”
韩苓昭拧着眉，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和殷医生有关。结果护士越往下翻，他的脸色越沉，周围的气压也越低。
到最后，一直沉迷于嗑糖的护士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
问出这句话后，小护士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压又回升了，韩苓昭笑着和众人告辞，“抱歉各位，去个洗手间，回来再一起分享哈。”
脸上的微笑一直持续到洗手间里。进入洗手间的下一秒，韩苓昭牵强扯起的嘴角才得以放松，瞬间耷拉下来。
韩苓昭掏出手机，凭借自己还不错的记忆力，搜索医院论坛的网址。
一点进去，方才被小护士们嗑生嗑死的帖子赫然在目，居于榜首，言辞里处处流露出对殷瑟笙不加掩饰的好感。
“有人知道这位医生叫什么吗？”附图是一张殷瑟笙在医院茶水间的画面。韩苓昭对此有点印象，他记得是当时自己陪秃鹰来医院检查，结果那小子突然要喝水，对待伤员韩苓昭不能用强的，只好去茶水间给他接了一杯。
那好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而已。
紧接着，楼主应该是经过多方打听，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殷医生今天白大褂第二颗扣子没扣好。”
“他查房时对3床的老奶奶笑得好温柔。”
“他借了别的医生的水笔，用完后没注意直接放在自己口袋里了，好可爱!”……
韩苓昭在屏幕上划拉几下，还有十几条，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真不是哪个变态偷窥狂的日记吗？”
韩苓昭新创建了一个账号，面部肌肉紧绷，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键盘上的字符一刻不停地跳出。
“这位殷医生脾气臭得像块石头，半天憋不出一个屁。”
“生活白痴，上次看见他泡面都能把水洒一地。”
“挑剔得要死，咖啡只喝某个特定温度，不然就皱眉。”
韩苓昭一一回复。发完这些，他满意地勾起唇角，要是这样都能忍受那肯定是真爱了。
消息刚发出去不久，发帖人秒回复：
“天哪！你连他泡面洒水、喝咖啡的温度都知道！观察得太仔细了吧!真的好可爱!要被萌死了!”
韩苓昭看到回复气得差点捏碎手机，低骂：“……这都什么脑回路！”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微微疲惫，“韩苓昭?殷绪川和你约的是今天吗？”
像是被抓包后的下意识躲藏，韩苓昭瞬间将手机息屏背至身后，看向站在洗手台前的殷瑟笙，“哦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话出口的瞬间，韩苓昭明显看见殷瑟笙的背僵了一瞬，随后又很快恢复正常，低头任由水流冲刷过自己的手，“去休息室。”
韩苓昭握着手机，鬓角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殷瑟笙见状还以为是空调温度太高，贴心地调低了一点。
“这个温度怎么样？”
“可以。”
殷瑟笙点点头，在韩苓昭对面坐下来，“说吧，找我什么事？”
“昨天那对母子是怎么回事？”
韩苓昭原本想问的是“为什么不亲自来道谢”，但突然想起殷瑟笙刚经历一场连着八小时的手术，那句质问的话在喉咙里兜兜转转终究还是没问出来，然后蹦出来了这一句。
“就想问这个？”殷瑟笙小声嘟囔，韩苓昭没听清。
“什么？”
“没。具体么……”
“他妻子怀孕了，孩子三个月，”殷瑟笙垂下眼，“原本一切都是幸福的开端，直到上个月。”
“他妻子在家孕吐出血，晚上头晕脑胀，每天觉都睡不好，他怕影响胎儿的健康，拉着他妻子来医院产检。”
“我一个好友学的产科，刚好负责这对夫妇，听他们说的症状后先是找我咨询了一下，我给了答复，但不是很确定。”
“那位医生非常严谨地为他们进行了一套完整的产检，没发现什么问题，便建议让他们去做个CT。”
韩苓昭回忆了一下，好像母子两人被医生安抚住时，男子的妻子就站在人群里，在极力劝阻他们。可她的肚子是平的，丝毫没有一个怀了三个月胎儿的形状。
“孩子是你……”
殷瑟笙短短地叹了口气，“差不多吧。”
“CT检查结果出来后，和我的推测一样，那位未来母亲得了癌症，不过幸好是早期，积极治疗成功的概率很高。”
“那位母亲惶恐不安，她问我她的孩子能不能保住，但……”殷瑟笙眼睫颤了颤，“治疗药物里的成分会导致胎儿畸形，流产风险增大。”
“他们家对这个孩子出生的期待值很高，那位母亲也难以做决定。如果推迟治疗，激素分泌会导致癌症迅速恶化，她也不想孩子出生就没有妈妈。”
殷瑟笙低头缄默了一瞬，“但她最后还是选择我的方案，在没告知家里人的情况下。”
“所以他们家就把这个责任推到你头上?”韩苓昭皱着眉不满，“这算什么？”
“不知道，法律会给我答案。”殷瑟笙扯了扯嘴角，重新抬起头，“谢谢你。”
韩苓昭听到这声谢谢顿时手足无措，“啊……没事没事。”
“还有什么问题吗？”殷瑟笙歪了歪头，柔软的发丝下垂，格外乖巧。
韩苓昭看着殷瑟笙疲惫的侧脸，忽然想起论坛里那些关于“殷医生”的帖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那些“扣子没扣好”“笑起来温柔”的细节在脑海里闪过，他忍不住开口：“对了，医院论坛上……”
话没说完，他就顿住了。殷瑟笙的眼皮沉重地耷拉着，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连呼吸都变得轻缓绵长。听到声音，他勉强抬了抬眼，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什么论坛?”
这一声询问轻得像羽毛拂过，却让韩苓昭瞬间清醒，心尖被轻轻一挠。他看着殷瑟笙连说话都要用手撑住额头的模样，到嘴的话转了个弯：“没什么，不重要。”他站起身，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你太累了，我送你回去吧。”
殷瑟笙似乎想拒绝，但刚一动就晃了晃，韩苓昭立刻伸手扶住他的手臂。“别逞强了。”韩苓昭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我开车送你。”
殷瑟笙沉默片刻，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谢谢。”
他借着韩苓昭的力道站起身，白大褂随意搭在臂弯，脚步有些虚浮。韩苓昭看着他这副与昨日清冷形象截然不同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走吧。”韩苓昭低声说，手依然稳稳地扶着他的手臂，“车就在楼下。”
殷瑟笙含糊地应了一声，任由他带着往外走。凌晨的医院停车场空旷无人，只有几盏孤灯在墨蓝的天幕下晕开暖黄的光圈。
韩苓昭拉开车门，看着殷瑟笙安静地坐进副驾驶，低头系安全带的动作都慢了许多。
殷瑟笙报了个地址，上下眼皮打架，却依然强撑着不睡过去。
“睡会儿吧。”韩苓昭关上车门，声音轻柔，“到了叫你。”
殷瑟笙轻轻“嗯”了一声，头靠在车窗上，合上了眼睛。韩苓昭最后看了眼他安静的睡颜，发动了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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