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小精怪们只当她是那个冉云祉,以为她听不到一直骂她。
她能想象到原身站在花丛里,是如何对不能反抗的小精怪下手,是怎样一寸寸掰下她们的身体,小小的身躯承受着原身肆无忌惮的伤害,最后消逝在天地间。
花草们愤愤不平,冉云祉听得无意间打翻了茶盏。
小精怪们惶恐的抱在一起,哭丧着脸:“这女人又在发疯啦!拿热水烫我们啦!”
想象中灼热的痛感没有到来,花草精怪们伸出舌尖舔了舔:“诶?凉的?坏女人转性子了?”
冉云祉见它们喜欢,扔了一块花糕进花坛里。
小精怪们争相分食:“人类的食物尝起来还不错呢!”
“行了,看在好东西的份上,我今天少骂她一句吧。”
真是谢谢你们了。
一人,众妖,跨越了两个种族,此时却共同吃着糕点,赏着一轮圆月。
冉云祉慢条斯理着吃着糕点,耳朵却竖起来,只因小精怪们吃饱喝足后,纷纷安慰花坛中流泪的虞美人花妖。
她触景生情了。
“我昔日也是与周公子品茶赏花的……”虞美人洁白的白色花瓣蜷在一起包住花蕊,像是在掩面哭泣。
这株虞美人是罕见的白色。
虞美人的花期似乎并没有这么长,不该盛放到夏季,眼前这株虞美人的状态似乎并不怎么好,强撑着身子,恹恹的,像是随时便枯萎了。
她与其他花草精怪不同,此株虞美人已经初具人身,冉云祉能看到她一身素白纱衣,只有裙边透着淡淡的粉色,妆容清秀,几乎与寻常人类女子没什么两样。
只是她的裙摆下延伸出来的,不是人类的脚,而是一株花草的根茎。
此刻的她以袖遮面,断断续续说起了自己与周公子的故事。
她生于村野之间,在不识花草的乡野百姓之间与杂草没什么两样,唯一的用处也许就是被割下来喂食牲口。
她的姐妹们还未开花之时就没有了开花的机会。
许是她生的位置偏僻,以至于多长了一段时日。
后来,是年少的周公子发现了她,将她带回去种在花圃里。
与他的父亲不同,周公子的人生理想不是成为一介花农,而是成为一个读书人,实现远大理想。
花圃里,虞美人喜欢托着腮看周公子认真读书的模样。
“年华灼灼艳桃李,结发簪花配君子。”他一边读书,一边嘴里念叨着诗句,虞美人不懂那诗的意思,但只觉得从他口中念叨出来的诗句特别美,读书的周公子更是好看得不行。
“你要是能听懂就好了。”有时周公子自己会对着她自说自话,然后又轻笑道,“书上说虞美人是虞姬虔诚所化,你也一定是个大美人吧,不知道你何时能与我见面,共读一本诗书呢?”
那么多花草中,他只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虞美人觉得自己是不同的。
她的愿望由开花到成为与他相伴的人。
每一天,他背诗,写作,虞美人便从花圃中偷偷看他,一边努力修炼化形。
人类寿命短暂,须臾之间,他从一个少年到成为风度翩翩的君子,原以为他们终有相见的那一天,直到周公子逢生变故,双亲意外离世,他无奈将家中名贵花草变卖。
“我会将你找回来的。”将她交到一个衣着华贵的仆人手上时,他又一次对她说话,“无论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我都会将你找回来。”
“虞姐姐,人类终究和我们不一样的,说不定那人早就病死了!”花草们摇摆着枝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可是,四十年了,我仍然忘不掉他的音容相貌,忘不掉他将我栽种到院子里的那一天,我相信他会来找我的……但我在这院子里,等不到了……”
“我帮你呗。”冉云祉脱口而出。
一院子的花妖皆震惊地看向她。
“你有没有办法能让我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清云山主。”她蹲下来道,“有的话,我可以帮你试着找一下。”
夜色渐浓,虞美人终于在哭哭啼啼中睡去,冉云祉起身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一只脚踏入房门时,突然对着身后的丫鬟嘱咐了一句:“明日,请个有经验的花农来。”
小丫鬟把她的话记下,转身离开,那扇刚关上的门突然打开了。
站在屋里的冉云祉笑道:“那个,你知道我爹的小金库在哪里吗?”
*
夏日的阳光很毒,以她的经验来看,这种天气过不了多久就会下雨。
街头像是闷在了蒸笼里,再有几秒就要被烤熟了,刘海黏着湿答答的一点也不舒服。
她来到这个世界也有十几日了,这几天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去和冉云清说话。
万一那个不着调的系统又绑错了人怎么办?她不能冒冒失失,万一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冉云祉,把她当成怪物看怎么办?
相比那些着急忙慌做任务的穿越者,她没有KPI,拯救世界也不需要她。
如果她能活下来,在这个世界行走一日,都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遇,怎么说都是她赚了。
但她今日的运气着实不好,炎热的天气并没有多少人出摊,像她这样没有目的地在街头闲逛的行人寥寥无几。
她咬着随手从小摊上买的胡饼。这还是今天为数不多出摊的商家之一,卖胡饼的老伯生意似乎不是很好,在这样的天气出摊实属不易。
但老伯并没有发现,他的头顶,有一个颜色看起来像青蛙,模样状似小老鼠一样大小的小精怪艰难的撑着一张荷叶伞。
但它实在太小了,荷叶伞只在老伯脸上投下巴掌大的淡淡阴影,虽然聊胜于无,可它执着的撑着伞岿然不动。
冉云祉偷偷的在桌子上多留了六枚铜钱。小精怪立马向她投来一个感激的笑容,举着荷叶伞的动作也更加卖力了。
六六大顺,希望这老伯之后的生意兴隆吧。
大多店面大门紧闭,稍有几家开着的,掌柜的坐在屋内扇着团扇,流汗望着天,不多时看到一身粉衣的姑娘恹恹的在外面晃,伸长脖子喊了一声:“姑娘,这大热天的,外头不热吗?”
冉云祉也扯着嗓子大声回应了一句:“晒晒太阳出出汗,长命百岁!”
她正打算再走一段路,找个小店去避暑,猛然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人倒在她面前的路上。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是一声厉喝:“一看你就手脚不干净,老子身上丢失的钱袋子是你偷的吧!”
那是个穿着一身灰布褂子的少年,年纪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原本干净的衣服沾了泥土,汗水混着尘土脏兮兮粘在他身上。
他的面前是两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少年眼底流露出一丝冷意。
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却根本没有理会他们。
“跟你说话你聋了吗!”汉子作势又要去踹他,少年似是觉得烦躁,双手紧握似是要动手,而后,他突然顿住,看到了不远处的冉云祉。
他停下来没有躲避的那一刻,不经意间被汉子踹倒在地上,须臾之间棍棒就落在他身上了。
街上没有几个行人,先前开着门的老伯扭过头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视了发生的这一切。
按照往常冉云祉也会一走了之,她小小身板,不爱惹事,她一下子退出了三丈远。
他不会被打死吧?
她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想到少年正死死盯着她,那眼神就像她欠了他什么一般。
片刻后,他突然换上了一副痛苦的表情,求助般望着她。
“……”冉云祉心软了。
而后,那几人打得更凶了:“死小子偷了钱还这么嚣张!”
而少年就沉默地接受这一切,一声不吭。
冉云祉最终还是看不下去,走上前拦下了两人的棍棒,扬起一个笑脸来劝架:“大热天的,肝火旺盛对身体不好。得饶人处且饶人,消消气放他一马呗。”
“我没有偷。”身后少年略显不悦的声音传来,汉子刚刚平息下的怒火又重新燃烧起来。
“还嘴硬!信不信老子将你这不干净的小手打断!”
话音落下,那人看上去要来真的,举着棍棒恶狠狠地就要落在少年身上,冉云祉在千钧一发之际转过头,对着少年先行发难:“你没偷,人家能平白无故地冤枉你吗!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竟学会了偷鸡摸狗的行当,你娘是怎么教你的?偷东西是要蹲大牢的,揍你一顿就算了,这是放你一马!可别不识好歹!”
“还委屈上了,再多说一句,把你送官信不信!”
她一脸嫉恶如仇的模样,叉着腰指着他的鼻子怒骂,却对他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说话。
少年似乎被她连珠炮似的骂懵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辩驳,沉着一张脸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见他闭嘴了,冉云祉回过头,嬉皮笑脸:“两位大哥,您看,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
手里被塞进了银子,他们拿起来掂了掂,喜笑颜开。
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后,端了架子:“既然这位姑娘都这么说了,那就放你一马,你好自为之。”言毕,又眼神古怪的瞧了冉云祉一眼,跑的比兔子还快,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生怕迟了这姑娘便会反悔。
“发财了,没想到随便讹一下,遇到了一个脑子不太清醒的大小姐……”
“嘘,小点声,别让那大小姐听见了,看她那衣着……别被他们家人找上门来……”
先前视而不见的老伯叹息一声:“姑娘,你上当了。”
“那两个街头混混平日里最喜欢仗势欺人,见到独身一人的瘦弱少年便以偷钱的名义讹诈他们……唉,这孩子也是运气不好,被盯上了……”
他又是叹息几声,没了声音。
“年华灼灼艳桃李,结发簪花配君子。”出自【唐】冯待征《虞姬怨》
——
无乐:血包自己送上门来了。还敢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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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回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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