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以江允洮的落水,事实上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意外,谁也没有推她。
但江抚明这条恶名的流出,则有江允洮的默不作声推波助澜。
虽然在那场生日宴上,愤怒让江允洮做出了失控之举。但平日里没人惹她的时候,江允洮的脾气也还算不错,待人接物宽和,有很多朋友。
知道江允洮落水后,不少人前来探望她,来问她当时的具体情况。
每每及此,江允洮便不自主想起落水前那三个女娘闲扯的话,那些闲话在她脑中扭曲畸变,“小东施”的外号更是让江允洮张不开嘴,牙齿咬住嘴唇保持沉默。
于是这沉默在室内发酵,江允洮身上的畸变开始传染蔓延,蔓延到那些来探视的人的身上,病菌作怪,每个人根据传闻自行联想,没一会,假也成了真,每个人都开始用恶臭的词汇咒骂江抚明,骂她忘恩负义,寄人篱下还这般嚣张。
然后尖酸恶毒的词汇言语开始反哺畸变,江允洮心中的褶皱慢慢地舒展平和,同时在那些慷慨激愤的声音中,她忍不住地在心中痛快地斥一句:活该。
江允洮落水之后,被掉下来的木围栏砸中了头,这一下给她砸得不轻,她在自己的院子里足足养了三个月才康复。
三个月后,江抚明与江允洮在院中碰面。
这是两人三个月来第一次见面。
但这并非是江抚明无情,而是因为江抚明被江信成罚了三个月禁闭,她连自己的卧房都出不了,所以就算想要关心江允洮,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突然的碰面,让江允洮吓了一跳。
江抚明肉眼可见地瘦了很多,江允洮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心中才对这三个月来的沉默感到了后悔,也终于肯直视自己避而不见的事实:
她落水的瞬间,岸上的那三个女娘便高声呼叫说江抚明推了她,那么说明江抚明当时是最合适嫁祸的对象,满足这一点,江抚明必须是离她最近的,且与她有过接触拉扯的,但江允洮记得分明,落水时感受到的是向上的拉拽,而不是向前的推搡。
所以江抚明自始至终没想过害她,反而是想拉她上去的。
到了这个时候,江允洮咬紧的嘴唇才觉得疼,她终于启开唇,对那些因她沉默而被歪曲的真相表示歉意,对江抚明平白遭受的无妄之灾表示歉意。
但这回,沉默移接到了江抚明身上,她静静地听完,转身走了。
其实自打江抚明住进江允洮家以后,性格就变了很多,她以往是很活泼很明媚的一位女娘,再加上生得漂亮,谁见着她都乐意与她说笑,她也总是能回应。
如今江抚明却整个大变样,以前的影子几乎一点不见了,逢人便冷冰冰摆张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最严重的是江抚明刚来江允洮家的那阵子,不,其实刚来的时候江抚明还好,问她什么她都还能答,只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应该是父母新丧的缘故,话少,且总是流眼泪,是来了快一个月的时候,她突然有天在府上到处尖叫着乱跑,嘴里吼着什么东西,声音高亢,字与字黏在一起,没人听清她到底在吼什么,只是看到她跑回屋中,开始打砸东西。模样简直像个疯子。江信成一路追在她身后,迎着满地的碎瓷片也要追入她的房中好言相劝。江允洮彼时见了心里还发酸,江信成从没有这般哄过她,但不久后,江信成痛呼一声,从江抚明房中又跑了出来。
原是江抚明拽着江信成的小臂狠狠咬了一口,咬出两排血印子。气得江信成一怒之下关了她七天禁闭,七天不予食水,才将她这莫名发作的疯病治好来。
只是自那以后,江抚明就变成那副冷冰冰不言不语的模样了。
江允洮虽然当时是有些羡慕江信成能去哄江抚明,但江抚明被关的七天禁闭让她找回了心理平衡。
江允洮放下芥蒂,几次三番捧着好吃的好玩的上门与江抚明说话,足足半年,才叫江抚明对她开口,只是江允洮的话她也不是每句都理的,有时听着听着,魂就飘远了去了。
有次江抚明又出神了,江允洮就低下头去看江抚明的眼睛。
彼时江抚明瞳孔一片空洞死寂,完全没有以前的光亮了,可多盯一会,又能感觉到这死寂背后藏着挣扎,藏着忍耐。
江允洮有试过问她,“你怎么了?”
江允洮一辈子忘不了江抚明听到那句话后,抬头看向她的眼神,愤怒和厌恶一点点从眼底浮上来,视线在她的脸上细致地描摹对比。那时江允洮见此,以为自己的关心在江抚明看来是冒犯,以为自己要被骂了,缩了下肩,正准备退回去,江抚明的眼神恍了一下,激愤的情绪一下敛回去,语气平静无波,
“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允洮愣了愣,她总觉得那句话是江抚明不是对她说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她不敢多问了。
虽然这次多管闲事没挨骂,但见着江抚明那样子也是够吓人的,江允洮长了教训,此后再不多嘴,也渐渐地摸清了江抚明的脾气,每次来找江抚明玩,江抚明不答话,江允洮就自顾自地说,江抚明乐意回哪句回哪句,江抚明不回,她自己也能说得很开心。
毕竟父亲和母亲总是不合,她待在他们之间总是如坐针毡,自个在屋中又闷,而与她差不多年岁的江抚明这,已然是不出门玩耍时,最好最自在的去处了。
从前江抚明不答江允洮的话,江允洮还能接受,而今碰面,江抚明连她的道歉都不理,江允洮是真的慌了。
于是江允洮当天就试图跟别人解释清楚,可三个月,江抚明的恶行早就铺天盖地传了出去,大街小巷都已经换了两轮新奇的别人的传闻了,几乎可以说是对过时的旧闻毫不关心。
所以就算之前那些尚还算得上亲近的友人听了她的解释将偏见扭转过来,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三个月前的说法到底还是进了大部分人的心里,友人们也不稀得再将江允洮解释的话与别人说道。且抛去这件“乌龙”传闻,江抚明的名声早也因为一些其它的小事不太好了,比如江抚明先前在江信成家打砸的事迹,咬伤叔父的事迹,后来连她走在路上不像从前一样对着路人笑了等等等等,都一一被算进了恶劣事迹里面去。此时逆着大方向偏要出来为江抚明洗白,那真是闲的没事干。
所以江允洮忙了一通,完全是费力不讨好,还得应付着别人的质问,
“这你怎么不早说,先前问你半天,你一个字不说”,这番质问无疑加重了江允洮对江抚明的愧疚。
江允洮连着好几日去外头买好吃的点心带回去给江抚明,试图向她赔罪,可一连几日,江抚明都不开门。
江允洮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锲而不舍,首先她知道这件事是她有错在先,所以
在江抚明那吃了几回闭门羹都不嫌多,照旧捧着点心去敲门。
终于有一日,那门被她敲开了。
江抚明打开门,却是又把江允洮吓了一大跳。
明明正值夏末,江抚明却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江允洮道歉和哄人的话一瞬改口,
“你穿这么多做什么?”
话脱口而出,江允洮才猛然想起,江抚明这么穿似乎有一阵了,而她第一次见这阵仗……似乎是在她病愈后,第一次在院子外与江抚明碰上面时,只不过当时江允洮更在意江抚明的神情,以及江抚明对她道歉话语的回复,所以忽略了她的衣着。
想起这些,江允洮越发好奇江抚明到底是怎么了,上前一步,
“你这是病了不是?”
“要不要我让父亲给你找个大夫来?”
江抚明的脸色一差再差,甚至后退了一步。
江允洮已然不像小时候那般脑子缺根筋,能看出江抚明的抗拒。
江允洮退而求其次,又拔下头上一根簪子,随着食盒一并递过去,“好了,既然你不情愿,我不多管了。我这么多次来,是想向你道歉的,之前是我没有及时向大家解释清楚,害你名声受损,还挨了禁闭……这些是我做的不好。我给你带了点心来,都是你平时最爱的那些。还有这个簪子,我瞧我之前戴着的时候你多看了两眼,而今便一并送给你。我知道我这次做的太不厚道,所以也不期望这些就能让你原谅我……但好歹……”
“行,我知道了,我原谅你了,你明日不用来了。”
没等江允洮说完,江抚明推开她的簪子,接过她高举的食盒,“砰”地一下把门关上。
提着食盒往回走,江抚明抽开盖子看了眼。
的确,都是她爱吃的。
江抚明的眼神软了几分,随意捏起一块吃了起来,但没吃完一块,她就把糕点放下。
天气本来就热,她捂着的衣服厚,整个人更加没胃口了,热气从领口冒出来,烘到脸上。
意识告诉她,松开衣领会好些的,可手刚抬起来,拽着外袍拉到肩膀处,她的动作顿时一僵,然后整个人猛地回头一望。
月辉透过半开的窗洒进来。
空荡。
整个屋子里分明只有她一个。
江抚明又背过身来,这回她什么都没做,但还是觉着背后有一道粘腻的目光在注视着她。
背上汗毛瞬间乍起,纵然热得快要捂出痱子了,江抚明还是慌忙套好了外袍,拉紧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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