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郑橙刚爬到床底摸出那颗木珠,男孩就拍手说要骑马,吵得像屋外的母鸡,生个蛋就热闹半天。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把两人赶出了房间。
“我,不喜欢你。”她直白道。春燕眨了眨眼,不解郑橙怎么变成了一只母老虎。
以前的郑橙,是村子里疯女人的女儿,是聋子的妹妹,是穿破衣服还死要面子的哑巴,针戳都不会喊疼。
现在,居然把他们赶出家了。
她气得拉男孩往外走,脚被门槛绊了一下,气得猛踩门槛,一通嘀咕。
郑橙合上门,头发一甩,直接去柴房烤火。
她以后再也不要和小孩玩了,这么讨厌!
骤然,口哨的声音“滴——”传入大脑,她冲出门沿着声音跑去,果不其然,河边洗菜的郑桉,又被几个同龄男孩堵在河边。
他手里的篮子还在滴水,篮子里是刚洗的蒜苗和菠菜。
“小聋子,要成家。娶个老婆是哑巴。一双废物把地耕,年年不见稻开花。”
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玩意儿编的,以前都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
郑橙推开他们,举起一块石头,“再说,我就砸你们。”
“略略略,哑巴妹会说话了。你哥怎么不说啊!小哑巴。”
为首的男生,父母都在工厂上班,他拿出弹弓,将一颗颗泥丸射入水中,溅起水花。
郑橙扔出了那块石头,石头没有砸到水,落入河底。
砰——
水面的平静又一次被打破。她冲上去,抱着那个男生往河里推。
反正要挨骂,还不如干一场大的。
“快来快来,小哑巴要造反了。”恶劣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
郑橙感觉到,这些混蛋要一起欺负她们。
她张开嘴,狠狠咬下去,口腔里一阵铁锈味。她红着眼,任凭那些人怎么推搡,就是不松手,不松口。
郑桉愣在原地,耳蜗里传来一阵阵轰鸣。他猛地上前,菜篮子砸在那几个人身上。
一群人没一个好样子。不是衣服湿了,就是手腕被咬出血。
地上的菜叶子碎了一地。
郑橙擦了擦鼻涕,放下豪言:“再有下次,我要炸掉你们的厕所。”让你们都去吃屎!
这话,可不是说说,农村熊孩子多,总有小孩会捡到爆竹,不是炸鱼就是炸粪坑。前者还好,动静大一点;后者简直是要人半条命。
郑橙不止一次听过那些犯错的小孩被摁在土地公公前,跪在搓衣板上认错。
她才不怕,反正要去鹏城念书。
一群人本就是半大小子,欺负男生就算了,没赢过女生,怪掉面子的。他们同样放下威胁的话,说总有一天要让他们兄妹好看。
说这话的,是唐致远。在县里的中学读书。
郑橙擦完鼻涕,看见衣袖上的血渍,理都不理他们。打场架,一篮子菜都没了。她蹲在地上,把菜叶子捡起来,回去喂鸡。
郑桉给她擦了擦脸,脸上好几道红印子,小辫子都散开了。
回到家。
几个小伙子不懂事,把状一告。郑老太家里热闹了。
先是骂郑桉笨,不会跑。又说郑橙,莽丫头,尽惹事。
“才不是,他们就逮着哥哥欺负。”郑橙才不认为是自己的错,顶多没保护好家里的蔬菜,“他们都是小混蛋,以后就是流氓。”
“谁让你这么说的?”一进门讨要说法的婶子听到这话,也不客气了,直接要上手揪郑橙的耳朵。
“是啊。又没错。”郑老太拍开她的手,“以前是我不计较,想着一个村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哼。欺负我家郑桉,还有理了。”
说话间,推出了那个男生。分明是放下狠话的唐致远。
“这不过是男孩子的玩笑。”
“还玩笑,女娃娃都怕,还开什么玩笑。回家喊妈妈不合适吗!”
郑老太三言两语,把人顶了回去。
郑橙躲在身后,做了个鬼脸。
——没用的胆小鬼!
“妈——”
唐志远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本来就只是小玩笑,偏偏老妈非要来讹人,还说方奕这次回来肯定是带了好东西。他握紧了衣摆,衣服已经湿了一半,他在风中抖了好一会儿,现在,心也凉了一半。
早知如此,还不如放过那个聋子。
他瞪了一眼郑桉,斯斯文文的,想不到是个小白脸,还要女孩保护。
“闭嘴!”唐大妈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早就嫌弃方奕这个女人了,衬得她一事无成的样子,除了做家务什么都不会。村里的男人会说,方奕心野,大手大脚,不是个持家的女人,可没有一个人说她是个废物。她每天听着那些男人(包括自己男人)的夸赞,心里早就不平衡了。
说不准就是在外面黑心钱挣多了,才会生了两个兔崽子。
她才不管郑老太怎么说,“我们志远,再听话不过。不想你们家的两个,有娘生,没人养。”
这话,又把郑老太点燃了。
就像是一颗炮仗,抄起墙角的扫帚,直接往唐大妈的罩衣上扫去,往她脖子的软肉揪了好几把——反正这些地方她也不好意思露出来,“再胡说,他爹可是战场上退下来的,你这话,分明就是诅咒我娃。”
郑老太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不到多久的功夫,让雄赳赳气昂昂过来找茬的唐大妈,瞬间变得萎靡不振,头发凌乱。她瘫坐如褪毛的母鸡,方才的战斗翎毛落了一地。
小小的屋子里,传来一阵阵求饶的声音。
唐志远不动声色站远了一点。他从不知,一直笑眯眯说话的郑老太,战斗力如此惊人。
郑橙堵在门口,白他一眼。
“你真是亲生的!”视线扫过他滴水的衣服,谁家大人这么不靠谱。
唐志远涨得脸红。他嗫嚅了两句,想解释自己本不愿意过来的;恰巧,他宝贝弟弟提着半篮子鸡蛋,“郑奶奶,我爸说,这是给郑桉哥补身体的。”
放下鸡蛋,不带迟疑拉着他哥跑了。
两个好大儿,留下她们母亲,坐在冰冷的土砖地上,一会儿骂孩子没良心,一会儿骂郑老太欺负人。最后骂着骂着,哭起自己的命苦。
厨房里,炖着的腊肉,咕咕冒出香味。
郑橙偷偷扒拉了一块塞嘴里,又给她哥使眼色。
两人嘴巴鼓鼓的,坐在厨房的门槛上看唐大妈‘唱大戏’。
本来还想来占个便宜的人,听着唐大妈的哭嚎,打退堂鼓。
一边揪着半大青年的耳朵,一边碎碎念,不要招惹这些人。
这一战,出名的不是身体力行的郑老太,是在河边和人干一架的郑橙。
春燕在家擦玻璃的时候,她姐春娣听了一耳朵,正好从爆竹厂里结完工钱回来,对于妹妹这点心眼,她向来看不上,冷哼一声:“还以为要做什么大事,连场戏都不敢看。”
说完,她把半年的工钱,交给她妈。倒了杯热水,坐在柴房里烤火。
弟弟春生,六岁半,正是猫憎狗嫌的年纪。摸着一颗圆珠子,问她这是什么字。
春娣摸了一手,就知道是拿了别人的。
她们家没有这玩意。或者说,这东西,小地方还没有。
她随便说了句,就看她弟,直接扔火堆里。
木珠在火堆里,滋——木头里的水汽很快蒸发,木珠子一点点变红,而后,蹿出一串火苗。不到片刻,那颗木珠,成了一堆灰烬。
大战之后,该有的惩罚还是有的。
郑橙被摁在土地公前忏悔。悔什么?谁也不知道。孩子打架了,如果没人告状,自然也没这一遭。如果有人上门来找理,自家人得先做出表态。
郑橙换上干爽的衣服,跪到晚饭前。
她一点不后悔,咬到就是挣到,以后没有人敢骂他们。
坐在八角桌上,她晃荡着双腿,夹了一块五花肉,肥瘦相间,片得薄薄的,老香老香哩。
可惜,不能听唐大妈表演。
吃完饭,刷好碗,往床上一躺,郑橙往湿衣服口袋里摸了老半天,没找到那颗珠子。
她记得,分明就是放口袋里了。
晕黄的烛光下,只有一截红绳,挂在手腕上。轻飘飘的。
她拽着郑老太,说要去河边找东西。一个人不敢去。
晚上的河面,泛起一层水雾。老人们常说,那是河底的神仙来找他的新娘。
这故事出来没多久,要去夜泳的小伙子,吓得不敢出门,生怕撞见不该看的。
更别说小姑娘了。
郑老太忙活了一天,不想理这件事。她觉得今天动手太过了,自己的身子骨吃不消,得找点活络油擦擦。
郑橙找了一圈人,没找到。只能闷闷不乐藏在被子里。
次日,不等她开口,说要找珠子,被人从被子里拖出来,换上衣服。
“橙丫,快点,要去真君庙里祭拜。”
郑老太喊了好几次,都没把人摇醒。
郑桉已经穿好黑色棉衣,还围着一条咖色的围巾,戴一顶绒线帽。
他吹响了口哨。
哨音惊醒了郑橙的美梦。
一行人去了真君庙。
庙里,已经挤满了人。都说真君庙里,除了真君大人的神位,还有药师菩萨、爆竹老爷。
矿山县一大半的人都靠爆竹吃饭,剩下一半的是下矿井,他们必须来请个平安符。若是没有震出和卦,一年的生产都不得安心。
郑老太先去药师菩萨神位前叩首请愿,而后添了一斤香油。再和旁边的庙祝说两句吉祥话,解了签文,也给郑橙请了一道红绳系在手腕上。
“新的一年,你在外面可不能淘气。一淘气,菩萨就忘记有你这个乖孩子了。”
说着,领俩小孩回家,放爆竹。庆贺新年。
那时的年节习俗太多,吃的喝的,数不清,走马观花一般,各地的亲戚来家里喝茶,或者是踩着厚厚的雪,去深山里拜访亲戚。
郑橙一直记得,炮仗在真君庙里炸开的时候,红色的纸漫天飞舞,一团银灰色的火药燃烧后变成一团烟雾,硝烟味是雪地里的寒风驱不散的。庙里,香油的味道、水果的馨香;跨过庙门,屋外一片雪白,爆竹点燃后的灰烬,被一层雪遮盖。
离家的那晚,路上的积雪,爷爷扫了半天,可还是有漫天的飞雪积了薄薄一层。
棉鞋踩在雪地上,郑橙裹紧了围巾。她的手腕上,终究没有带走那颗木珠,倒是多了一只小鸡崽木雕。
黯然时,滴——那嘹亮的口哨声,在空中回荡。
空荡荡的天。方奕裹紧了外套,背上是一袋子腊味和凉茶。
她戴着手套,拍了拍郑橙的肩膀:“和奶奶再见。”
农村写完了。下一章,火车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