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挂断电话时的果断,冯澄会猜测对方不方便接电话,或者出了要紧的事情必须尽快处理。可直到半夜,月光轻盈,照亮了床头柜,她注意到郑橙的微信步数几乎没有变动——很不合理!
郑橙身体不好,为保持健康,坚持练瑜伽快有五年。每天晚上吃完饭,会在附近的公园散步。自从上次重逢后,她们很少见面,倒是经常在新闻联播之后电话联系。
可今天,没有如期而至的电话,没有更新的微信步数。
冯澄想起半个月前上热点事故,手中的糖纸皱成一团。
三天后是中秋,她安排完工作后特意交代了副经理,这几天盯紧点酒店的工作。提上美心月饼,在高铁站等她。车子还没出酒店地下车库,郑橙的电话,显而易见,是取消了这次会面。急促的挂断声,像一把刀子猛然扎破她的美好预想。
冯澄看着前面慢腾腾还在倒车的奥迪,按了好久的喇叭。
片刻后,才从愤怒中平静下来,等对方停好车迅速回了公寓。
公寓靠山,前面是人工湖。面积不大,套内九十平,两室一厅,适合两个人居住。她进门就脱了高跟鞋,赤脚踩在木质地板上,西装外套丢在沙发上,整个人躺在床上,呆呆看着床头柜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郑橙,披散着头发,穿一件珠光白衬衫,配一条牛仔裤。衬衫掐进裤子里,衬得腰细。没有生育过的身体,比同龄人显得更为年轻。她的手搭在郑橙的肩膀上,目光落在她的侧脸。这是她们为数不多的合照。
尤其是在两人都经历过婚姻的洗礼之后。
她举起手,看着手腕上的镯子,黄铜色的镯子倒映在她的眼中。她不期然想起了两人时隔经年后的重逢。
*
一次行业座谈峰会,郑橙作为单位代表,提着箱子在办理入住。她穿得很随意,一条灰色背心裙,外面搭一件白衬衫。只是看她的背影,正在酒店巡视的冯澄停住了脚步。她不敢上前,怕是一次误会;可她又渴望相认。在坐上总经理的位置后,她第一次过问酒店参会人员入住的具体情况。
前厅部经理递过平板,上面是这次会议的参会名单。冯澄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写了无数遍的名字。在中学,两个人的名字如此相似,冯澄嫌自己名字笔画多,和郑橙交换着给新书写上名字。一笔一划,方方正正。后来,渐渐是作业本,再是高中的课本,包括大学前两年的书本。
她往前翻,看到这几天的行程安排,第一次想要借职务之便,刷卡进入她的房间给她惊喜,想给她送一束百合问安。可最终什么都没有,她好几次偶然经过会议厅,再折回。最后挑了月色明朗的夜晚,换上便装,堵在了门口。
“小橘,好久不见。”
轻描淡写的六个字,她险些卡壳。
意料之外的惊喜。
“你,水水。”郑橙回首,平静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和身边的同事说了几句。和年轻时一样,上前挽住冯澄的手臂,“你在这里啊!我没想到,会这么意外。”
冯澄笑着,“今晚月色很好,出去走走吗?”
“嗯。一整天的会,实在是枯燥。这附近你熟悉吗?”
郑橙在努力找话题,以往在职场健谈的她,变得像个刚进门的新人,说一句话都要在肚子里转三圈,“对了,你在哪上班?上次听说你还在杭州那带。”
“集团调岗,在这个酒店混日子吧。”冯澄笑着道,“不像你,都坐在前排了。”说完,她注意到对方手指上本应存在的婚戒不见了,“最近好吗?”
“挺好的。开会,调研,绘图。你也知道,我就是帮忙打打下手。”郑橙不是很想谈工作的事情,两个人出了酒店,在酒店附近的公园走了一圈又一圈。她们不说话,只是和年少时围着操场散步一般,直到月上中天,两人才意识到时间很晚,才回房间休息。
冯澄刷卡把她送回房间,看着门合上的瞬间,心也随着那道轻微的关门声猛地跳动。
她站在电梯间,看着数字一层层往下跳。回到套间,才做好洗漱的准备。水从头顶流下。她的心一直在强烈地跳动。次日,冯澄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化妆镜前,临时敷了一张补水面膜。
今天是会议的结束时间。
下午四点,郑橙一行人将会离开。而冯澄,则要为忙碌的酒店工作做好随时应对突发事件的准备。
一口闷下双份的意式特浓,冯澄觉得残存在舌根的苦涩,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冲淡。
次日,天昏昏暗,郑橙被门外的敲门声打断了梦。
她靠在床头,惘然看着床头柜上的镯子。屋外,昨晚那道声音响起。
郑橙喝了一口水,开门,平静道:“早上好!”
“早。郑橙。”先礼后兵,礼数尽到了,也该把事情放到明面上。
郑橙没有忽视他的称呼,点点头:“还去会议室吗?”
“这次换个地方。”中年男子走在前面,“昨晚睡得可好?中秋节假没能和家人团聚,很遗憾吧!”
“是有点。我还想尝口月饼。”
中年男子推开了门,门内一张四方桌,三把椅子,郑橙曾经和同僚一起坐在类似的地方协助工作,现在,她坐的位置变了,还是在协助工作:“开始吧!”
一句话,拉开了此次调查的序幕。
*
“王进学,他上次在这里,说是你们公司有人打电话,让他在工程这块,按照合同来!”
问话的中年男子,将当时施工的合同拍在桌子上。文件的右下角,分明是郑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公章印记。
“是吗?我不过是小小的总监,能使唤得动他们!”郑橙陡然拔高了声音,余光瞥见旁边那个记录的青年,又继续说,“这事,我没有权力。”
“你没有权力,可你有签字权。况且,整个项目的工程图,就是你们部门负责绘制。”
“您在说笑呢?谁说签字就能做这样的事情。况且,我们只负责出图,修建,是别的部门的事情了。更别说这样大的项目,得开多少次会议。我连主持会议的资格都没有。”
郑橙的手放在桌上。
“工程总监,哼!”
问话的人不信。
郑橙听着旁边电脑敲字的声音,无意识摸着手腕上的镯子。
“我回国的时间晚,国内的企业文化不了解。况且,我只负责画图,后续的施工,我不清楚。”郑橙平静道。
中年男子拆开桌上棕色的档案袋,档案袋里掉出一张合影:“郑工,听王进学说,你和你爱人,是工作认识的。”
郑橙的目光落在那卷档案上。她不知道对方查到哪里了,只觉得会议室里的灯光,太暗了。她没吃早餐,有点眼花。闭上眼休息了片刻,看向中年男子:“算是公司联谊认识的。正好我们都不要孩子,顺势在一起了。”
“在一起挺巧的。你们一成婚,你迅速在集团站稳了脚跟。”
“家庭稳定,才能更好地完成工作。”
“上个月,王进学约唐贺一起喝茶。怎么,是你牵头的吗?一个鑫德建筑的副总,一个化工所的工程师,有什么交集呢?”档案袋拆开,他拿出那张合照,显然是唐贺与王进学两人喝茶的照片。
郑橙:“这就不清楚。我们离婚有一段时间了。以前我不管他,现在更不会。”
会议室里,墙角两个监控红光如血点闪烁。
在另一个房间,两个协助问话情况的人摇摇头。
“换个思路。”
*
中年男子从档案袋里拿出银行的流水清单。
“最近三年,你的银行账户,有几笔异常的流水,和这次事故有关联吗?”
郑橙揉了揉眼睛,眯着眼看清A4纸上圈红的数据:“抱歉,这张卡,我记得早年就没用过了。这些流水,我也不清楚。”
“郑橙。那你解释一下,你最近突然挂失的理由。难道这几笔金额,你后知后觉过了几年才察觉?”
对面的声音,突然拔高了。
郑橙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一样,她看着对方坐在冷光里,像一帧雕塑立在那里,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两只眼睛,直直盯着猎物。键盘敲字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地放大;连同空调通风口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她揉了揉太阳穴,想起那场事故后的现场照片。
一样的混乱!
房间里的冷光,似乎活了过来,在地面流动,像是施工时水泥的流淌。郑橙的手指突然痉挛,在流水单上留下几道清晰的痕迹。她恍惚间听到太阳穴的血管跳动的声音,心脏跳跃的越来越急促,感到自己的呼吸渐渐变沉,她咬着唇,摸了摸那冰冷的镯子,意识才回到大脑。片刻后,吐出几个字:“这张卡,我不清楚。”
和前面的话,形成了悖论。
对方也意识到了。
不过,并没有就这个问题一直胶着,反而询问起办公室里的事情。
“办公室反馈,你们部门最近的器材损耗比较多。在整理什么呢?”
“这不是正常的吗!”
“你只是不参与。”中年男子冷笑一声,“陈荣,他很担心你。昨天,他给你打了一个电话。”说着,他递出手机。手机通话录,陈荣的电话时间很不恰当,在半夜。
——郑橙的瞳孔骤缩,她手中的流水单,被扯开一道缝。
同一时间,手腕上的镯子,变得很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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