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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许久以后,冯澄一直记得她温暖的掌心。她的手贴在孕育生命的地方,在吵闹、混乱的年代里,像是一抹玫瑰的红,冻结在回忆的青春里,温暖了数十个雨季。

鹏城的雨水来的快,眨眼就从天边飘到了眼前。前一秒的操场铺满了金色阳光,后一秒雨水就泼湿了贴在公告栏的‘小升初冲刺班’广告和暑期学生实践的工厂名录。教室里闹腾腾的,和煮沸的水壶一样。郑橙坐在前面,听同桌说起深圳哪所中学的校服好看,哪所大学的歌舞厅最热闹。

“深圳大学的歌舞厅,比图书馆热闹多了,半夜都能去唱歌。”罗新的爸爸是最早一批来鹏城建设的工程兵,她说她的名字里包含人生的新起点,不论是她爸爸转业后的生活,还是这座城市的改革巨变。她穿的衣服颜色鲜艳,没有经过多次的洗涤,更不是从哪位哥哥姐姐手上接过来的,“我爸说了,不准我跑远了,以后就在家门口读书。以后他买车了就来接我回家吃饭。”她从文具盒里拿出铅笔,不经意露出里面的派克钢笔,“郑橙,你呢?你以后去哪?你妈妈在那些外贸公司做什么?我爸说,这些香港人就是混账,从我们工人手中抢饭碗,压制他们日日夜夜颠倒干活,就这,我们还要感谢他们创造外汇。哼,以后我就要去国外学技术,再回来把他们赶出去。”

她说话的时候,口齿伶俐,吐字标准,和郑橙带着明显口音的普通话完全不一样。

郑橙摸了摸藏在衣袖里的红绳,转过头看着罗新:“你……好厉害。我就不懂这些。我妈妈说和以前一样算账,就是洋人的账更难一些。”她看着趴在桌上画人物图的罗新,不解道,“这是什么?”

“哎啦,是上次看的动画片《小叮当》,我晚上看电视被骂了,想画出来给你看。”她头也不抬说着,“小叮当可神奇了,口袋是百宝箱。我也想要有这个百宝箱,衣柜会自动把我的衣服折好,钢笔能按照我的想法写好作业,甚至电视里的动漫能在我闭眼的时候在我脑海放映。”

郑橙点点头。她和妈妈的出租房里没有放电视。

妈妈说,电视看多了会变蠢。可罗新看电视,懂得更多。

她趴在桌子上,手指在桌子上画着圆圈,想着回去问问,在哪读中学呢?

*

晚上,冯澄趴在发廊的折叠桌上写作业,洗发水的浓香混合着劣质圆珠笔的油墨味。发廊里静悄悄的。飞蛾在晕黄的白炽灯旁撞来撞去,奋不顾身,追求那灼热的光明。

她写完作业收拢好书包,眼睛盯着脚尖,问道:“如果我读初中,会在哪里?”

听见这话,王玉正翘着二郎腿,目光从美容杂志移开,看向冯澄那宽松的外套:“考不上就别读了呗。”在她的印象里,初中也是择优录取的,不过也没把话说那么绝,“还不如学个手艺,有多少人能考上大学,你妈我在这里待了十几年,见到的大学生还不如城里的港商多。”她的目光又放在最新一期的香港小姐挂历上,琢磨着她们的新发型。

尽管早有准备,可听到这话,冯澄还是不能接受。

她跑回楼上,靠在窗户边一字一句读着从宣传栏上撕下的招生简章,说的是初中就近入学,可宝安县内的好初中都在关内,去关内读书,以后得天不亮就赶公交车去上学。和那些穿制服的上班族一样。

还需要是深圳户口。冯澄没见过户口本。她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如果没有,需要一大笔的择校费。上面的数字,王玉得给上千个人洗头发才能凑上。她把招生简章揉成一团扔出窗外,仿佛看不到那个可憎的数字。

纸团以抛物线的姿态,稳稳落在大排档的灶火边。老板娘头用火钳夹起这团招生简章,塞进窜着火苗的煤炭上,一时间,火苗倏地窜高,那团纸成为一缕灰烬。

她盯着手心染上的黑色油墨痕迹,仿佛是那团冷却的灰烬,烫到了她的手心。又猛然冲到楼下。

朝还在抽烟的王玉喊道:“我要上学。”

说完,又噔噔回到楼上。撞掉了拐角楼梯上挂着的干净毛巾。

发廊里,王玉愣住了片刻,烟灰掉在港星的宣传册上,烫出了洞,她才恍然回神,抖掉烟灰。许久,才吐出一句,“年轻哩!”

*

另一处,郑橙坐在方凳上,小心翼翼措辞:“妈,我是在这边念中学还是,回家?”她的声音轻轻的,如那没有根的柳絮。

方奕头也不抬,反问她:“你呢?你想回去吗?”她把制服平铺在床上,准备熨烫。

“我不知道。”

郑橙不知道怎么回答。继续留在这里,会不会要花很多钱?

方奕轻轻抚平西装上的衣褶,放缓了语气:“我把你带出来,不是让你又回去在菜地里收拾那几分薄田,学着怎么做爆竹。我带你出来,是要你看看外面的世界。鹏城有很多新奇的事物,你要多看看。”她转身,看了眼快到肩膀高的女儿,继续道,“从带桉桉去省城看病后,我心底的恨就生了根,若不是那蠢东西,桉桉本来是个健全的孩子。现在却没了听觉。”她顿了顿,轻轻抚过女儿的发梢,“我试过,一个人躺在雪夜的牛棚里,只有风声,静悄悄得像一片坟地。这种死寂,我不会再体会第二次。”

方奕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她在郑橙没有记忆的年纪就跟县城的业务员在外面跑;后来,各地的工厂都来鹏城设立办事处时她主动请缨,花了几年时间才在这里站稳脚跟。如今,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她又辞去了铁饭碗的工作,回家带着郑橙来到鹏城。

城市很美,可只有休息的时候才能静下心来欣赏;只有站在大厦的高处才有俯瞰风景的资格;只有经历了浪潮的巨变才会懂得世界的规则。

她迅速从伤感中抽离出来,用严肃的语气说道:“在深圳读书,至于大学,北上。深圳大学的歌舞厅太闹了,你见识浅,容易被这一时的繁华迷了眼。”

说完,提着华强北带回来的收音机与她,“在老家没学过英语就算了,到了这里,不能一直比别人慢。”

窗外,隐约可见的城市霓虹一闪而过,而近处的厂房,灯火通明。

郑橙愣愣看着手中的英语磁带,塑料尖角硌着手心痛。刺鼻的塑料味提醒她,方才的事情。一时间眼泪爬上心头,留在眼眶。

她笨拙地退出房间合上门,带动挂在门后的工作证,轻轻晃动。

*

一如既往,冯澄提前半小时踏入教室。做卫生的男生,用夸张的口吻问她:“冯澄,你家发廊的生意,昨晚好吗?”他拉长了“昨晚”两个字,黏腻得就像臭水沟里蠕动的蛆。

这一次,冯澄没有生气。她瞥了对方一眼,外地务工子女家庭,家里的爸妈挣了钱一半要寄回老家,一半在这里生活。他们家租在城中村的小房子里。四个人挤在不到二十平的房间。

这样的家庭,根本存不下钱,更别说交初中学校的借读费了。

她轻哼一声,坐到座位上,拿出英语书,一遍遍抄写句子。

然而,对方像从蛆进化的苍蝇,一直绕在旁边做鬼脸。

冯澄攥紧了圆珠笔——笔管“啪”得炸裂,墨水喷溅在英语书上。课本里的蝌蚪文,糊作一团。

*

没多久,郑橙和罗新,两人从门外进来。瞧见讨厌鬼又在惹事,郑橙上去挤开了他。

像一只红蝴蝶——罗新今天穿着一件红底白花的外套,飞进了教室。她把书包塞进抽屉,拿出两本漫画递给郑橙:“哝,给你。我昨晚看完了,想着你没看,带给你的。”

“这书,很贵吧!”郑橙的手指小心摸过封面。

罗新在书包里掏装蛋挞的纸盒,“不贵啊。”她转过身,问冯澄,“冯澄,我头上的发卡好看吗?我爸爸说是从香港带过来的。你妈妈是做美发的,你也肯定懂这些。”

冯澄抬头,沾染了墨水的手攥得更紧了。她撕了刚抄完英语的笔记本,一点点擦干手指缝里的墨水,一字一句道:“好看——”

说完,她看向郑橙。郑橙递给她擦手的帕子,又从书包里摸出一本翻得卷边的新概念,罗新叼着牛奶吸管,凑过去:“这么旧了。怎么不买新的?而且,学英语是要听说读写结合的。只是看,会很难的!”

郑橙习惯了她直白的话,放下笔,问:“你学完了?”她的眼睛亮亮的,似乎只要罗新点头,就要立刻拉着她缠着她。

“学了一点点。”罗新被郑橙的眼神吓到了,像一只饿了好久的狗狗,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汉堡。她的手中没有汉堡,只有半包牛奶,“我爸爸给我托关系找了一本《周氏快速英语口练法》,把我塞进了周老师的补堂。学得可累了。”一口吸溜完牛奶,她提议道:“要不这周我们去市里的新华书店看看,有没有新的漫画。”

“这本书怎么好?你学了?”郑橙故意激她。

罗新:“周末有成人补堂。我们会偷偷去。”

她家在关内买了商品房,目前,他爸爸在宝安这边监工,顺便让罗新调过来就近读书。

“我们?”郑橙注意到这个词。

“是啊。我爸爸也在学英语。他说自己得学点英语,不然以后出国做生意,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罗新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说话的时候,头一转,辫子一甩,活脱脱一个洋娃娃。

“我妈妈说,这本英语她学完了,让我慢慢看,不懂的问她。可她回家好晚。”

“大人就是这样。我爸经常半夜回家,我看电视总被他抓到。”

罗新喝完牛奶,垃圾递给郑橙,让她丢一下。

“说好了,这周我们一起去新华书店。”叽叽喳喳的罗新,拿出笔记本,在日程中,写下周日的安排。

郑橙看了一眼,眼神暗了下去。

阳光钉在樟树上,冯澄望向窗外,被日光点燃的绿叶,像一团火热烈燃烧。隐树杈间咔咔开裂的蝉壳,在阳光抵不到的裂缝里歌唱——它们饮尽十一年的黑暗,只等盛夏的熔炉把躯壳烧成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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