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正式的守林搭档，并未改变林星野沉默的底色。巡护的路途依旧漫长而艰苦，林星野的传授变得更加深入，不再局限于生存技能，而是触及乌特部人世代积累的、与森林对话的宝贵经验。
看天气是一项必备技能，不再是以前简单的看云识风。林星野会指着松枝尖端凝结成形状奇特的冰晶：“看，像鸟嘴。明天风大，要变天。”
他会让陈烬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冰冷的雪面或裸露的岩石：“听，地下河的声儿，闷了，上游雪化得多，过两天河水要涨。”
他教陈烬辨识不同季节和不同时辰里，山林间弥漫的、常人难以察觉的细微气味组合--这是松脂夏季的味道，这是腐叶秋季的味道，这是苔藓早上微腥的味道……
这些都是森林无声的语言，是预测晴雨风雪的密码。陈烬学得如痴如醉，感觉自己正被林星野引领着，推开一扇通往森林灵魂深处的神秘之门。
守林员的另一项必备技能就是要认识草药，在森林里遇到困难，必要的时候可以自救。对林星野来说，巨大的“药房”就在脚下。
他会在厚厚的积雪下，精准地扒拉出深埋的不起眼的枯草根茎：“这个，‘奥鲁特’，嚼碎了敷伤口，能止血消炎。”
在倒木的背阴处，指着一簇不起眼的灰绿色的苔藓：“‘卡皮兰’，煮水喝，能退烧。”
他甚至能根据受伤驯鹿的啃食痕迹，找到它们自我疗愈时选择的特定植物。陈烬小心翼翼地收集着这些不起眼的“宝贝”，将它们晒干并分类，珍藏在桦皮盒里。每一次林星野用这些草药为他处理冻裂的手脚或巡护中的小擦伤时，那专注而熟练的动作，都让陈烬心底泛起一丝异样的暖流。
最让陈烬感到神奇的部分的与驯鹿沟通。林星野与驯鹿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超越语言的默契。
他不需要鞭子或绳索，只需站在鹿群边缘，发出一种低沉而悠长的带着奇特韵律的呼唤，那些原本四散的鹿便会抬起头，温顺地向他聚拢。
他能从鹿群不安的骚动，头鹿的鼻息节奏变化，甚至它们耳朵转动的细微角度，判断出是否有危险临近，是否有同伴走失，或者仅仅是天气变化的征兆。
“它们不是牲口，” 一次，看着陈烬笨拙地想给一头倔强的小鹿套上挽具却被顶了个趔趄，林星野难得地开口解释，他走上前，只是轻轻拍了拍小鹿的脖颈，低声用乌特部语说了几句，那暴躁的小家伙竟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它们是森林的精灵，是‘恩都日’（天神）赐给我们的伙伴。你得用心听，不是用绳子勒。”
陈烬看着林星野抚摸驯鹿时那专注而温和的侧脸，看着他清澈的眼中映出鹿群温顺信赖的目光，忽然发现，这个沉默如山的少年，在面对这些生灵时，竟流露出如此柔软的一面。
林星野倾尽所能的教陈烬，陈烬内心充满感激，也有一丝愧疚，他什么都不能给林星野。除了沉默的陪伴和日渐熟练的协助，想来想去，他只有一样东西——那本从孤儿院带出来的早已卷了边的纸张发黄的旧诗集。
一个篝火摇曳的夜晚，在巡护途中经常临时歇脚的老松树背风处，陈烬鼓起勇气，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那本诗集。
“这个……” 他声音有些干，将书递向坐在火堆对面，正用小刀削着木哨的林星野，“里面……有些诗句，很好。”
林星野抬眼，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他放下刀和木头，接过那本薄薄的书。粗糙的手指抚过磨损的封面，翻开脆弱的书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汉字，对他来说如同神秘的符咒。
“念。” 他看着陈烬，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陈烬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挪到林星野身边，两人肩并肩地坐在篝火旁。火光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在身后的雪坡上，紧密地依偎在一起。陈烬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嗓子，低声念诵起来。他选了一首普希金的《致凯恩》：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他的声音起初还有些拘谨，但随着诗句流淌，渐渐沉浸其中。篝火的噼啪声、远处林间的风声，都成了他的伴奏。
林星野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又时而飘向陈烬专注念诗的侧脸。篝火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长长的睫毛在眼底垂下一小片静谧。
他听不懂每一个具体的字词，但那抑扬顿挫的韵律和陈烬声音里传递的深沉情感，以及诗句中描绘的那种瞬间永恒的意境，却像无形的溪流，缓缓流入他的心田。
陈烬念完，篝火旁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木柴燃烧的轻响。他有些忐忑地看向林星野。
林星野沉默了很久，才低低开口，声音在火光中显得有些缥缈：“像……像第一次在林子里，看见刚出生的小鹿，在晨光里站起来……那种感觉。”
他用的是乌特部语，像是在描述一种难以用语言捕捉的美。他伸出手，不是去拿书，而是用指尖，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触碰，拂过书页上那些娟秀的印刷字体。
“外面的世界……也有这样的……声音？” 他问，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好奇，而是带着一种被打开的、对远方模糊的向往。
陈烬看着林星野眼中跳动的火光，看着他指尖触碰书页时那专注的神情，一种前所未有的分享的喜悦和被理解的悸动，悄然淹没了他的心房。他慌忙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膝头的兽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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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篝火与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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