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暑假，是漫展的高峰期。
二次元经济全让那些放假的学生、高考完报复性消费娱乐的准大学生给盘活了。
有这个热度和赚生活费的机会，经济吃紧的叶慕唐打算将自己赔钱的原创作品放一放，把之前卖过反响很好的同人制品升级后再贩一波。
单是他一个人的产出，制品数量不够、种类也不算丰富，确实有些寒酸撑不起摊子。所以，他选择跟另一位画同人认识的朋友“爆衣君”合作，两个人一起凑足了充实摊位的制品。
虽说要去出摊是他早就跟人约好的，但要说拖更没有逃避画马和战争大场面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
实在是画不出来怎么钻牛角尖也没有用，不如干点别的收集灵感，说不定就突然找到解决的方法了呢？
本来是为了多少赚点伙食费的，谁知道，好好的再贩他竟然被厂家搞了。
“前天说是昨天发，今天到货。为什么到现在你们给的单号还是查不出任何信息？明天我们就要参展了，您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
叶慕唐拿着电话，气得手都在发抖。
“我就问你，我们的本子在哪儿，做没做！”
同人制品很容易碰到这类问题。小厂工艺差做不了，大厂嫌单小不想做。
“做了做了，肯定做了。我再给你催催。”电话那边的中年男人满不在乎地敷衍着，“这就给你发，晚上五点之前肯定给你加急发出去！”
叶慕唐听得两眼发黑，“今天晚上发，最快也要明天下午到货了！我们提前那么久下的订单，也都是回头客了，你们厂家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都到这个时候了，想换厂家肯定是来不及。叶慕唐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扯皮上，只好想其他办法补救。
而这，并不是唯一出问题的制品。
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
他拆开刚到货的亚克力制品的纸箱时，人差点没晕过去。
IP正确、角色正确、CP正确、收件人正确。
但是箱子里的东西，根本就不是夜幕糖设计的作品。
他本来就不擅长处理多线程事务，那么多问题一下子砸过来都不知道先解决哪个。崩溃中，他强忍着要命的焦虑逼迫自己快点行动。联系上厂家，他们掰扯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他跟另一位素未谋面的太太都在这个厂家定做了亚克力挂件、摇摇乐和立牌，都准备用定做的制品参加同一个漫展，收件地址都是同城，被厂家搞混贴错了快递单寄反了。
厂家将叶慕唐和那位倒霉太太拉了个群，二人商议之下最终决定不要寄来寄去浪费时间和运费，直接在漫展当面交接。
当日凌晨，叶慕唐直接租了辆货拖拖，让司机师傅拉着他冲到了快递转运中心，抢在漫长的派送流程之前拿到了本子。
其实，从他查到单号信息的那一刻，不祥的预感便已经在心底蔓延开来。
发货的地址跟上次不一样，连省份都不一样。
“不会是印厂为了赚差价，把单子外包给下游小厂了吧？”叶慕唐心里犯嘀咕。
真正的心冷，是在他看到快递箱的瞬间。
破烂淋浴的纸箱已经失去了保护力，他差点以为还以为是这箱子自己顺着河游过来的。要不是气泡膜和塑封，满箱子纸制品早就被雨水泡烂了。从外面往破洞里看，他隐隐在凌晨的灯下瞄到了不妙的绿光。
叶慕唐麻木地留存照片证据，打算等办完展子再跟厂商和快递好好掰扯。
等到本子拿在手里，他更是出离了愤怒，人气急了是真的能笑出声来的。
单本重量明显不对，是廉价材料的轻薄手感，塑料感的纸张反光得厉害，显色也存在问题，高级的烫蓝变成和画面极度不和谐的烫绿……
“这跟打样完全两模两样啊！那我打样的意义何在？”
阴损的厂家，好一招偷梁换柱，搞得升级版的质感还不如初版！
更让叶慕唐觉得过意不去的是，在他的推荐下，好友爆衣君也在同样的厂家下单，跟他一起被坑了。
“我们要的明明是显色更好的白牛皮纸，纸张克数也比原来要高很多的，结果到手的是铜版纸！说好的有线胶封能平摊开看，结果工艺不过关，一摊开就容易开胶。”
天眼看着蒙蒙亮了，叶慕唐想了想，还是把那几箱本子拉上了车。
他抹干净眼角，对电话那头的亲友说：“以快递还有厂家的态度，我看赔偿的事情估计很悬，就算赔也不能全退。要不我们发个道歉声明说清楚情况低价卖吧，再多送点赠品、现场画签绘之类的。”
顶着通红的两只眼睛，叶慕唐带着所有制品冲去了漫展。
游客都进来了，他才刚刚换回自家的制品，简陋的摊位还没有布置好。等到他开始手忙脚乱地布置站位时，又更绝望地发现自己布展用的扎带、胶带、画好的签绘等一大堆物料全落在家里了。
“啊啊啊，我这个丢三落四的毛病要我狗命啊啊啊啊！”
最后他是跟周边的其他摊主借了一圈，才勉强把简陋的小摊支棱起来。
跟隔壁那个制品多样闪闪发光，布置本身就是一种视觉艺术的摊位比起来，他真的好狼狈。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人家不仅制品好、布置好，还请了可以摸胸肌的Coser在摊子前举着牌子晃悠，摊主姑娘一头茂密蓬松的橘色卷发竟然不是假发而是真发.漂染，配上风格独特的穿搭完美融入亮晶晶的摊位里。
叶慕唐守着横幅都是自己拿春联红纸手写的小破摊，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再加上隔壁摊主口才超绝，搞得门可罗雀的叶慕唐完全忘记自己是来卖货的，也跟着顾客听她介绍自己的制品和创作的理念。
“这本《血王座》是根据游戏里王储和他身边的五位战友的故事制作。原作五位战友的建模都是NPC，但是剧情CG上以壁画的形式出现过他们的剪影，作者根据剪影的特征设计了战友们的形象。”
她将游戏内的截图和绘本内页放在一起比对，那些因为经费所限只有文字刻画却没有美术资源倾注的角色拥有了自己的面貌和更加丰富的设定，还增加了角色之间的小故事。
“请注意，扉页的雕塑是完整的，上面有代表时光倒流的沙漏。尾页的沙漏暗淡代表魔法失效，而破损雕塑上的血液和插在地上的剑，代表王储本人战死，绘本里发生的故事不过是他临死前的走马灯。”
她翻动着相当厚实的书页，为大家展示。
“有一种‘隐形笔’，墨水无色无味，写下的字需要紫外线灯照射才能被人眼看到。以此为灵感，我们在印刷中也使用了这种墨水。当你用紫外线灯照过书页，就会发现王储母亲的灵魂一直在陪伴和指引他和他的伙伴们。”
只见，紫光照过的地方，原本空缺的背景里出现了王储母亲的身影，荧光和若隐若现的视觉效果无比贴合“灵魂”的设定。
此时她正在一位战友的前方，在重重迷雾中为他们指明方向，冥冥之中感应到什么的战友向浴血奋战中的大家招手示意。
“而当我们用紫外线灯照在最后一页，我们就会发现王储并不是孤身战死，他的母亲和战友的灵魂都围在他的尸体上，试图擦去他身上的血渍和伤痕！”
刀得叶慕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才是真正把搞同人变成搞科研的太太啊！
“您好！请问这个镭射票和亚克力套装怎么卖？”
游客的呼唤把叶慕唐拽回了自己的摊子，他刚刚差点就要去隔壁摊子排队买别人家太太的制品去了。
好不容易才有开张的迹象，叶慕唐不敢怠慢，赶紧给人家小姐姐打包制品，现场画签绘。
然而，在小姐姐掏出手机准备付钱的瞬间，原本已经快被他遗忘的糟心事又冒出来刺在了叶慕唐心上。
那个手机壳是盗版商家偷他的图片做出来的。
叶慕唐真是想起这事儿就来气。
他自己只是随手发图，画得多、没有给作品注册登记版权，这才吃了哑巴亏。
被无良商家盗图的都是他点赞评论反响特别好的作品，所以在叶慕唐自己定做的大货出厂之前，网络上的盗版商家都已经赚了好几万了。
也不是没尝试过维权，但是他没那个精力和闲钱跟人吵这个。侵权几乎零成本血赚不亏，而维权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叶慕唐双手将签绘递过去，还是没忍住开了口，“那个手机壳……”
“啊，我还想问太太呢，这个手机壳什么时候能再贩啊？真的好喜欢这个系列。这个我买得有点久，都有些掉色变色了，想买新的才发现已经没货了。”
叶慕唐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其实，我这款图没有授权做手机壳的。这家店被我举报了盗版，虽然没罚款，但东西应该是下架了。”
“啊？”
姑娘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
尴尬的氛围持续了不到三秒，那女孩回过神来，直接把手机壳扒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是盗版，太太对不起！”她试图把手机壳当场销毁，却发现那玩意儿充满弹性，拧一下还能恢复原样，急忙说，“我还问过商家是不是正版，有没有授权的。”
叶慕唐叹了口气。
“之前我有制品授权给了亲友的一家店铺，有人问店主要过自证有授权的截图，我们都以为是顾客就给了，谁能想到要图的人是盗版商家？他拿到我们的自证转手就发给顾客骗人说自己是正版了。”
女孩听了也气得不行，“啊？这也太恶心了吧，怎么能这样？！”
而此时，叶慕唐和女孩都注意到，隔壁摊主挂着橘色卷发的耳朵越凑越近，那人给自己顾客打包的动作都慢下来了。
叶慕唐：“……”
隔壁摊主：“……”
跟着吃瓜的隔壁顾客：“……”
太尴尬了。
偷听被抓包的隔壁摊主装作手上很忙的样子，多给客人塞了好几个无料。
没有人光顾叶慕唐的摊子，为了显得自己很忙、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拿出空白色纸开始现场画画。
其实，两个人都注意到了，他跟隔壁的摊主，已经视奸对方摊位很久了。
叶慕唐是个社交恐怖分子，他倒是可以直接叫着“神仙老师”扑上去，但他明显地感受到了，隔壁摊主是个社交恐惧，至今不敢跟他有任何视线交流。
还是不要吓到人家太太比较好。
叶慕唐悄悄地摸出手机，根据制品和关键词搜索到了对面摊主的社交媒体账号关注。然而，等界面刷新一下，才发现他与这位十万粉丝的“酸酸球”太太在刚刚那一秒钟已经成为了互关好友。
这手速，也没谁了吧？
他扭头看向隔壁，发现酸酸球太太整个身体忽然僵硬了起来，拿东西都梗着脖子绝对不会把正脸转到叶慕唐这边来。
过了一会儿，隔壁的摊子人流量也没那么多了，摊主得以空闲下来。
一直都不怎么忙的叶慕唐在刷酸酸球太太的图，不断点赞，微微试探。
酸酸球在刷夜幕糖太太的大眼仔，点赞转发，评论区狂吹彩虹屁玩梗上蹿下跳，但就是头都不扭过来一下。
叶慕唐算是发现了，酸酸球还真是个特别典型的内向型创作者，谈及自己作品上头了很能说，互联网热梗玩得很溜，但只要是跟人面对面马上宕机给你看。
如果他不主动的话，酸酸球可能这辈子都想当着面用手机聊天。
这样的人，只会成为社交恐怖分子的玩物。
于是，叶慕唐坏笑着主动把头探到隔壁。
“酸酸球老师。”
老师全身僵硬了。
“酸酸球老师！！”叶慕唐叫得更大声了，“请问您摊子上的神仙制品能一样给我两份吗？我自己想要收藏一份，还想送给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能给个To签吗？”
莫名地，他觉得平野月一定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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