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斜透过梧桐枝桠，在地面投下斑驳树影。
走出教学楼，以另一个角度去看它，砖墙蒙着一层冷硬的灰，混着暖黄边缘。路上两三结伴的高中生嬉戏打闹，讨论着一会儿吃什么。
沉冽中带着喧闹，这是明德高校的秋天。
阮嘉玉拉着余宿往前走。
是要去食堂的，但不知道路。他问：“余同学，食堂是这个方向吗？”
说了一起吃饭就要一起吃饭，才不是摆脱校霸的借口。
阮嘉玉弯了弯眼睛，没有提刚才的小插曲。
阮同学真是个善良的乖宝宝。
走反了。
人多的方向不一定是食堂。
余宿没说话，他被带着经过的那地方曾走过无数次。
石像坠入水泽，爬出来一只恶鬼。
披着人皮。
999低飞在空中，想到任务对象浆洗得发白脱线的校服，忧心忡忡：【软软宿主，他看上去买不起饭的样子，我们直接把钱给他吧！等他买了饭再蹭！】
完全没发现这种行为和刚才找茬的校霸诡异重合了。
什么给了钱指挥工具人的糟糕做法呀。
阮嘉玉微笑着拒绝了：【唔，小九，虽然我们的任务是蹭饭，但主动和被动大概还是有点区别的吧。】
【我想先试试直接蹭饭呢，如果蹭不到的话再看看能不能钻系统漏洞？】
999用数据流举心心：【软软宿主考虑得好周到吖！】
本来系统就是辅助的挂件，任务怎么做还得看宿主。
论坛里那么多毕业生狂狷霸道不无道理，但软软宿主竟然解释得仔仔细细，999感觉自己被重视了，就问怎么能不爱！！
……
已经，到这里了。
余宿一只手被阮同学攥住，一只手插在校服口袋里，刘海下的眼眸沉郁寂然。
阮嘉玉说：“哇，好漂亮的湖！”
是湖。
学校有片湖，超大一片。
水不是纯然的清澈见底，带着点儿葱茏的绿。湖面平滑，看上去像琉璃、像宝石，倒映出天空的流云和岸边的梧桐。
拍照的话，无论哪个角度都很出片。
深红木板小道围着湖绕了一圈，枯叶飘落，泛着焦糖色的梧桐叶蜷缩在干燥的木头上，有种斑斓疏朗的宁静。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块“水深禁止游泳”的牌子。
那片湖，结冰了很冷。
余宿这么想着，看到——松开手、跑过去张开双臂的阮同学。
运动鞋踩到木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应和着落叶细碎的脆响。
他给了那片湖一个拥抱。
起风了。
如绿松石般的水面波光粼粼，反射着天光，波纹荡漾，整片湖闪烁着从祖母绿到橄榄绿再到嫩绿的微妙光泽。
阮嘉玉转身，从湖那头掠起的风吹乱了他蓬松的发，扬起的发丝在秋光中仿佛有了生命。
星星太阳一样闪耀的人。
眼底好像盛着甜甜的糖浆，笑意从眼角漫开，阮同学歪了下脑袋：“亲爱的同桌啊，中午饭可不可以给我蹭一口呀？”
近乎夸张的咏叹调。
脸颊陷下去两个小巧的梨涡。
对认识了一天不到、顶多五十分钟的同桌说蹭饭的话，实在是个有些失礼的请求，但在这样温柔的氛围里，什么都可以被原谅，毕竟没有人能拒绝那双亮晶晶的眸子。
像是撒娇讨要着罐头的小猫，不断地靠近、靠近，试探着余同学的底线。
可爱得犯规了。
那片深邃冷漠的湖好似也有了些温度，蜂蜜、焦糖、姜饼……一切甜暖的意象在空气里发酵，鼻尖短暂地嗅到醇郁的香味。
尽管，错觉。
湖是背景，主角是只打滚的小猫。
余宿把两只手都插进了校服口袋里，捏到了方正纸巾的边缘，指尖微颤了下，他一声不吭地将视线从小猫身上挪到了湖面。
——他讨厌自己，一如既往。
阮嘉玉急切地问：“你要去哪儿？”
余宿有了转身离去的意思，但才转了脚尖方向就被阮同学捕捉到了。
这是不应该的。
阮嘉玉能感觉到余同学的底线正一步步退让，这个过程或许不明显，或许反复拉扯，但确实在阮同学小心翼翼的靠近和余同学心口不一的拒绝里发生着。
可现在，被靠近的人要竖起全身的尖刺抵御无害的猫崽子了。
这片湖，有秘密。
余宿很少说话，哪怕经过了一节课的友好相处。
相比于祁尧的寡言少语——那是一种可靠的沉稳；余同学则是完全不同的相反面。
孤僻、阴郁，唇红得要烧起来，是湿漉漉的水鬼艳鬼。
所到之处连空气都染了几分阴潮幽暗气息。倘若陆地能生水藻，那么余同学的周围一定长满了这种滑腻黏稠的植物，将他牢牢地囚在中央。
仿佛不堪阮嘉玉的打扰，余宿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三个破碎的字眼：“我不吃。”
他习惯将自己禁锢在圈子里，水草拽着他往下。偏偏有一个意外出现的小猫，已经恶毒狠毒地对待过他了——推下楼梯，笑着看他扭断脖子摔死，结果记忆居然出现偏差，进了教室，选择了他当同桌。
不是玩家不是NPC，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转校生呢？
把这里当成真正的学校，把余宿当作被排挤被欺凌的小可怜。
你这外来的、陌生的、干净的纯洁灵魂。
丢下绳索缠住石像，但你想要拉上岸的是一只恶鬼。
阮同学那么多泛滥的同情心，会推开所有为他好的人的手，站到余宿身前。
选择了余宿，就是背离了全世界。可全世界又都爱阮同学，这样明目张胆获得偏爱的阮同学把他的关心分给了余宿。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纠正。
余宿慢慢控制不住了，他试探着触碰圈子的边线、再缩回来，然后继续触碰、缩回来……如同背着厚重外壳的蜗牛，每一次和阮同学接触都伴随着无声地、剧烈地内缩。
但余宿不迟钝，不愚笨，本能早已叫他继续错误且正确地往前。
如鸦羽般纤长的睫毛细微抖动，泼墨山水画似的长相，肤白发黑以及——出格潋滟的红唇。
很脆弱，很……惹人怜爱的角度。
阮嘉玉想。
忍不住更专注地看着余同学。
这种熟悉的眼神，余宿见到过很多次。但又细微的和旁人不同。他为之，心、颤。
因而，很难说余宿不是刻意地加重了呼吸和乱颤的睫毛。
只要触及那片湖，他就——真讨厌，他讨厌自己。
所以啊，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近？会……
“不吃饭会饿的，还会生胃病，”阮嘉玉右手挡在额头眯着眼睛环视四周，“诶，那里有家饭馆，我去买饭吧！我们一起吃！”
明德高中和其他高中不太一样，全市重点私人高中，还有个别名——贵族高中。顾名思义，能在这里上学的全是有钱有权的官二代、富二代。
光学费一年就要好几十个w，加上校长不缺钱不缺关系，去年学校翻建，他顺便把周边的馆子也扩进去了，弄得倒是和大学有些像了。
人多的方向不一定是食堂，对于明德高中来说也可能是饭馆。
阮嘉玉默默：局限了、狭隘了。
而这么好的学校余宿能来上全靠中考接近满分的成绩以及进了高中后稳居年级第一宝座的实力。校长因此给他免了学费，但不包括其他。
曾经余宿要一块钱掰成两块用，现在没必要了。不需要进食，尽管会胃疼；不需要吃药，尽管会生病。
其实他的血是冷的，心脏不会跳动，胃疼生病这些都是多余的伤痛，可循环规则就是和玩家扮演游戏。
哈。
扮演。
余宿挑了下唇，低不可闻地说道：“别靠近。”
别靠近，但为什么在颤抖？
“余同学！”
他离开的背影沉默而不坦率。
999像只快活的麻雀，在耳边叽叽喳喳：【软软宿主，蹭饭对象跑掉了！】
那片引起余宿不对劲的湖，到底有什么秘密？
“同学，你的饭。”
阮嘉玉递了钱给老板，盯着餐盘一直看。
他打了两份饭。
999瞧在眼里，现在的软软宿主出师不利等于失魂落魄。
脑补一番后，它急急忙忙安慰：【软软宿主别难过了！我刚刚看到后台的蹭饭进度提升啦！没想到发出蹭饭邀请也能加进度诶！】
【是吗？】
阮嘉玉受到启发，点开身份卡片。差点忘了，咱们小九除了是活地图还有其他功能。
卡牌正面。
转学生站在梧桐校园里，遥遥看向教学楼方向，小字写着蹭饭进度：20/100。
生活总是处处充满惊喜。
余同学实在口是心非。
阮嘉玉笑了下：【真的呢，看来只要我们多发出几次邀请，就能完成任务了！】
【当然啦，蹭饭任务是很简单的！】
999有点心虚。毕竟它只是个刚出生的新系统，根植在脑海深处的指令就只有两个简简单单的字：蹭饭。
也没有任何可参照对象，阮嘉玉是它的第一个宿主。
友好有礼貌的乖巧宿主！！吹爆！
“叮咚——”
后台论坛消息滴滴吵个不停。999摁灭通知，忽地瞥到一行ID，顿时咬牙。
戳开聊天框，截屏里大写的“小傻子。”
而对面那个系统出声了。
你哥：【记起来了？好友申请通过一下，发你视频。】
随随便便给系统取外号还总是话说一半掉线的没礼貌前辈！！！
呵呵哒，终于被我等来了吗？！
999恶狠狠打字，噼里啪啦发过去。
软软最可爱：【前辈，论坛不加好友也能发视频的。（\( ?ω ?)/）】
——对方输入中。
999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搞啥嘞，又要掉线了？？不许啊！小九不许啊！！
半分钟过后，在999忐忑的心情里，它收到了消息。
你哥：【你是天然呆还是白切——算了。不加好友没视频。我从不给陌生人发东西。】
发完这句，紧跟着另一半。
你哥：【怕被诈骗。】
999狞笑一声，屏幕反射着诡异的光。
软软最可爱：【(⊙o⊙)哇，前辈你好有忧患意识！】
你哥：【你……我……】
删删改改。
你哥：【……】
删删改改。
——“你哥”发来好友申请，是否同意Ta的申请？
同意。
——你与“软软最可爱”成为好友，这是你们认识的第一天。记得续火花哟～
你哥：【去接收视频吧，小傻子。】
——叮，你有一条视频待播放。
软软最可爱：【炒鸡感谢！另外前辈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小傻子。】
999火速下载完视频并备份了一二三四五六份，敷衍得连表情也不发了。
嗯哼，小、小蠢蛋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你哥：【你希望我叫你什么？小蠢蛋？】！
信息没发出去，红色感叹号硕大无比。
你哥：【？】！
还是火红的感叹号。
——你还不是Ta的好友。
——对方拒绝接收你的消息。
续个头的火花。
要到视频删号拉黑一条龙服务。那头的系统气笑了，动动手给999改了备注。
白切黑小蠢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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