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李问道：“你是在计算他越狱的可能性？”
鹤孤思忖道：“我是在怀疑他越狱的真实性。”
“…………”
“你想啊，他从越狱出来到劫持笑晏一共需要几步？”
玉李从头到尾思考一遍细数道：“砸开狱门，打倒十个壮汉守卫，躲进小树林，藏起来不让来来往往的学生发现，等到笑晏走到湖边。”
“看，这不就是吗？”鹤孤开始盘算起来，“首先，砸开狱门。我见过这里的狱门，的确是一般的铁牢，但钢铁成新，不是容易砸断的货。其次，涉及他从狱里出来，砸门挖地这么大的声音，守卫两班昼夜倒班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况且整个牢狱里就关押他一个。还有——无论他以什么方式打倒守卫，以他的真实能力一挑十不可能完美脱身。”
罗浮质疑道：“你别忘了他会跃层切割。”
“是啊，那又怎样？不瞒你们说，刚才我去看过倒下的守卫们，他们不是被切割受伤，而是被钝器击伤。不过奇怪的是，钝器击伤的部位都不致命也不至于晕倒。”
罗浮说道：“你接着上面那个问题继续往下说。”
鹤孤于是接着上面的问题继续往下说道：“他若真的想脱逃，为什么非要到湖边去挟持笑晏大人？笑晏大人拥有这么多友军，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
易子寒见周围没有来人：“所以说，他在给自己一个合理的死法。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如今他死去，才能保住始作俑者。对于他来讲，这个方法一石二鸟，保幕后人的安全，免除送往三法司的苦难。”
再将结论说得透彻点，这位始作俑者很可能就在身边。
命运总是充满不断的惊喜，而人们既是命运的掌控者，又是命运的臣服者。当一个人得知刺向自己心脏的来自身边，他首先会认为这是命运在跟他表演戏剧。其次他会从难以割舍过去，再到憎恨曾经的自己。
是啊，他们应该从一开始就想到的。既能了解宋爱尔母女的日常生活，就不会离他们太遥远。但即便如此，可怀疑范围还是依旧庞大。
缩小到能够收买守卫的人，大概就是师门内的人了。
“哥，你在这里…………呀……”笑晏倏地从墙角转出来，他看见玉李三个瞪大眼睛，玉李三人立刻消身而去，笑晏于是笑道，“哥二位在这里说什么话呀？可让我好找。”
他的脖颈上被缠上一圈止血布，脸皮也不似方才一样惨淡。
易子寒关心道：“你还好吗？”
“好啊，好得很”他揶揄道，“之前我遗言说得太快了，你们别见怪。”
“哪有的事，我们一块儿长大，何必见外呢？”
笑晏闻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继而又止住，眉飞色舞道：“抱歉，我已经有好多年没听别人讲这句话啦，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有点闹笑话，抱歉。”
二人本想问他的来意，却忽然被脚下环绕着蹭了一圈的东西吸引目光——一只长得溜圆的三花猫。
“喵。”
它看起来很干净，被上天拼凑的颜色不显脏，而且被主人养得很好，日子过得很滋润。
它抬起圆脸来观察二位的模样，然后又从笑晏分开的双脚间穿过去穿过来，最后索性一屁股坐在笑晏的衣角上舔毛。
“哦，抱歉”笑晏呵呵笑道，“应该是我过来得急，门没有关紧的缘故，让它给跟来了——哎，待会儿又得去寻另外一只。”
时过境迁，曾经的团圆圆与太阳猫已经不在人世，只剩它们留下的猫毛在遥远的空中飘呀飘。
笑晏微躬身下去抚摸它圆润的头顶说道：“它也叫团圆圆。”
易子寒心下道：或许这是一种期许吧。
笑晏不是一个止步于从前的人——至少在易子寒看来。
他老是能够十分平静地提起过去，所以他必然不可能将自己的未来幽困在过去。
他抚摸一阵说道：“我是来道谢的。若不是你们前面几位与他周旋，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捡回一条小命呢。”
易子寒说道：“哪有，这是应该的。话说回来——你不是回屋了吗？怎么遇上他？”
“哎——”笑晏拉长声音叹道，“我只是闲屋里太闷，摊上这件事书必然是看不下去了，想着出来走走也好，结果，哎——”
“结果怎么自救还没想好就甩遗言了？”崔嵬处理完各种事回来见三人在此处于是上来接话。
笑晏笑道：“这不让他放松警惕嘛……更何况，我总是在做最坏的打算。”
崔嵬捂头：“求你了。这样的打算日后还是别轻易做，要让师父知道能一巴掌把我甩到墙上焊死。”
笑晏的笑焊死在脸上，他弯下腰去将团圆圆抱在怀里。猫并不抗拒主人的怀抱，它将自己蜷成一团缩在笑晏怀中：“他呀，估计早该把我给忘了吧。”
“你在说什么？”崔嵬疑惑，连带着易子寒一块儿疑惑。
笑晏对季知行的感情很是复杂。像淡水之交的朋友，像并行合一的昼夜，像湖水边的芦苇与林莺，像核桃酥饼与红豆泥——但唯独不像恩师与桃李。
易子寒曾找寻其中的答案，但除了得出在笑晏的内心比较遵从命运的前进外没找到任何答案。据说，在季知行魂归西天的夜晚，他在没有生命迹象的床头跪了许久，久到将在场所有人都比了下去，但他始终没掉一滴眼泪。
直到发丧的黄昏，生与死划出一道界限分明的土地，他终于落下一滴泪，一滴属于自己的眼泪。
“你误会我了，哥”笑晏低头看着小猫，语气平淡，“我的意思是说，我相信师父人在世间走一遭，会不报遗憾地去追寻死之后的事。”
崔嵬：“………………行行行，不过你以后出门还是带把武器吧。空让那家伙得逞怪晦气的。”
“阮氏？”笑晏闻言即刻冷笑道，“不过幺麽小丑罢了，还真当世间那几个心疼他的败类会和他一起死？他若琢磨得透那日三炷香背后的意义，也不该现在才发作起来。可怜他亲父母生养他一阵竟养成了一个胸无点墨玩弄是非的蝇蚋。替罪本就是大错，人要为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单这一点他花几近三十年的时间依旧没学会，还让他成家？哼，简直就是妄想豺狼从良。就他这样的蠢材，竟还需要棺材！真是委屈木头了，应该用他身上穿的两片布裹着，挨个儿抬到那些疼他的人家里去，让那些人自掏腰包请客人吃丧酒才对——对吧？光在人群里嚷嚷有什么用，该跪着给他哭丧才是！也别再提什么死者为大，他欺负别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别人的命也是命呢？常人做的，他以为别人是常人所以自己看不上，常人不做的，他以为自己悟透了什么道理所以为之，然后给自己挂上一个‘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名号！折煞人啊！别人的清醒再往前走，他的清醒反将自己醉死了！”
按照二人接下来的计划，易子寒将独自留在师门内，慕梦瑾则要动身前去赵明所在的地方。玉李三人自笑晏忽然出现后便消失踪迹，之后便叫谁谁都不应，跟蒸法一样。慕梦瑾索性不叫了，这三个人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在经历一场惊恐后，道路上格外的安静。
一只会学人说话的玄凤鹦鹉十分从容地落在易子寒的左肩，即便此前他们两个并不认识。
“啊……你要去几天呢？”易子寒问道。
“啊！你要！去几天呢！！”玄凤鹦鹉自来熟似的。
“…………”
慕梦瑾用手戳戳玄凤鹦鹉头顶的鸟冠，它往里一斜身子又非常精准地避开攻击道：“该死！”
“………………”
又扯着嗓子道：“该死！该死！”
易子寒纳闷，像关心平常走丢的猫狗一样道：“你主人谁啊？”
“该死！”
看起来，主人不叫“该死”，倒是应该经常叫唤“该死”。
慕梦瑾将手收回来说道：“十天吧——”
“啊！！十天十天！！”
易子寒又逗道：“你主人——谁啊？”
“十天！！该死！”
“…………”
“该死！！”它说完不断重复的两个字呼噜噜展翅起飞，落在二人身后的大树梢上，继而欢快地唱着歌谣。
易子寒抬头看着玄凤扑腾的翅膀，向上招手要将它唤下来，不过鹦鹉此刻却认生起来，它离开了。
“你看你又在骗人”易子寒坐在凳子上身子一倒腿一直，直接睡在对方腿上道，“五天非要说十天。”
慕梦瑾笑道：“你不也在骗人吗？鹦鹉来之前你在说这事嘛？”
“我没有！”易子寒将嗓门放老大，“我怎么舍得欺骗一只小鸟呢？不过——你怎么发现它会说话的？”
“它是鹦鹉，这个品种的鸟许多都会被修剪舌头然后学人说话，当然，如果训练得好也是一个很好的情报工具。看起来我猜对了，它的确在非常窘迫地完成任务。”
这样的戏码，未必也太突兀了些。因他们实在想不出谁会在如此毒辣的天气下将鹦鹉放出笼来。
易子寒摆弄着胸前的貔貅。
经过佩戴，翡翠玉已经变得光滑明亮。
他揶揄：“好吧——你要是一走，梦洛花又找上我要把我带走怎么办？”
“不会”对方笃定道，“你待在我身边这么久，已经有部分力量渗透入你的体内，虽说不能使用，但可以抵御。不过——你要注意，她很可能会再次拉你入梦，记得不要沉醉，沉入海底的时候，一定要将自己强行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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