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的没什么?”
二人心照不宣地将额头贴在一起,易子寒深吸一口气揶揄道:“哎呀,看来梦权大人把我戏耍了一通,害我白担心一场。”
“…………”
依旧守口如瓶。
“…………”
易子寒佯装无奈叹气道:“哎,都这么久了,该做的都做过,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还是不愿跟我说。说好的坦诚相待呢,你……”
“嘘。”
慕梦瑾幽幽抬起手来捂住易子寒的嘴,然后抓住他的手往自己的左胸上靠。
他不是不想,是连他自己都还没有做好面对此类变故的准备。
易子寒顿觉拉住自己的手若寒冰,而以往沸腾的心脏早已停跳,法力周转愈来愈混沌的气息穿过胸腔,透析在外发出微弱之哀息。
换句话来说,所谓“失去半个心脏”的真实意义就是挖掉心脏。
这种变化即便连与他同床共枕的人都难以察觉,可在此之前,他的手心明明还有温度,他的胸腔内明明还有沸腾的声音。
慕梦瑾将易子寒拉倒在地,继而将自己囫囵个埋入易子寒的怀中,沉默良久才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手断了尚可安上去,即便没有手,我也能借义肢生活。但心脏不可以……我日夜感到它在消融,不痛也不痒,如同有人拔掉院落里的杂草,每日一株每日一株地拔掉……”
在宣判他的死期。
如同饮下一壶慢性毒药,上帝垂怜,给予后悔的时间,但独独不会给予后悔的机会。
“你不能走。”
易子寒攥紧对方的头发,泪水顺着脸颊流进晨曦的橙黄里:“……我们一起想办法,你再怎么也要活到我死的时候……”
细沙自指尖横流而下,晓梦自将醒时分崩离析,判若冬初秋菊,彷徨风雨塞城,爱死而未歇,雨倾之时伞下,雪狂之时骤停。
天上的日光越渐明亮,忽然,仅在分秒之刻,一只自天空中伸出的大手抓住易子寒向不知何处离去!
易子寒:“???!!!!!”
强烈的挤压感自胸腔传到脑内,月魂追随主人飞来缠在巨掌的手腕上,骨刺似寄生虫般嵌合在巨掌的肉内,然而巨掌无视其疼痛,自天上降下的雷光沿顺月魂身上的刀刺劈打巨掌,巨掌松开五指将易子寒丢掷而下,情急之刻,易子寒边坠落边叫道:“月魂。”
月魂追着其下落的轨迹飞下,才自半空中将易子寒捞起来。
失重、刺鼻的味道以及眼前之景使其肠胃翻动——满是烟尘。
既然他被带到这种地方,那么慕梦瑾也会被带走。看来梦权已经准备动手,而她与笑晏的计谋早已生效。换作从前,有人在暗中作梗慕梦瑾一定会提前感知其力量,而今日他却失去了这种能力。
易子寒面色苍白如纸,他无从知晓慕梦瑾会遭遇什么,他是否还能与爱人重逢?
月魂拉住他缓慢下落,底下就如没有尽头的宇宙深渊,下落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人一旦失去合理预期便会惊恐不安,他亦如此,来自爱人未来的不安,来自底下迎接他的是什么的不安。
难怪几日前笑晏会在暗格里笃定说慕梦瑾一定会死。
机关算尽,笑晏使用他的智慧,要毁掉他所厌恶的一切,哪怕是用尽手段后拿出自己失去一切后唯一拿得出手的“生命”。他在将众人引到南都死在钟楼不是他傻,而是他利用人的取胜之心剥削慕梦瑾的能力。只要慕梦瑾失去能力——或是暂时失去能力——他都能在梦权的协助下获胜。
而梦权与慕梦瑾的那场长达数百回合的战争已将二人磨得两败俱伤,所以梦权的最终手段是“同归于尽”。
想到此处时,脚下的烟雾愈发浓郁,易子寒感到毫无征兆地落在地上。
四周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隐隐约约听到树叶婆娑作响。
幻境?
易子寒蹲下身来拨开烟雾,才看清自己所踩是方方正正的石砖。换句话来说,这是人类的杰作,他应当是落在什么园林之类的地方。
耳边又传来树叶簌簌,易子寒便心想:如果能够靠树辨别移动的前后方向,便不至于没头没脑地在原地转圈儿打摆。
于是小心翼翼地向树木的地方走去,一路全是平地,左不过十米便见浓雾中出现树的阴影,加快步伐向前走,却冷不丁一脚踢在硬石上面。
“嘶……”
简直堪称一场谋杀。
月魂在一旁微微颤抖了一下,才随着阶梯的轮廓向上爬。
一格,两格……阶梯在脚下不断地出现,相同的树木也在身旁一闪而过,它们互相缠绕在一起,形成藤条悬挂在半空上,于是那里成为许多蛰虫的天堂,易子寒不认得虫都叫什么名字,只能稍微避开行走以免引得双方不痛快。
石梯不断向上走,某一时刻,易子寒再次踏出脚步时却不再是原来的触感,而是柔软的泥泞。
周围的绿植多起来,已经能够穿透浓雾被肉眼捕捉到,月魂自己行走了一路,现在遇上泥泞怕自己陷下去又爬到易子寒肩上躺着。
寒猿啸啼哀,噪鹃拍翅,寒蝉振雨,易子寒倏地停下脚步,远处藤下坐着人。
此人坐在流动的溪水边,灰衣散发,手里拿着几株药草懒懒的择,嘴里哼着童谣,身子一晃动,藤编摇椅跟着晃起来。
易子寒未开口,此人却先开口,满腔欢快道:“你回来啦。”
话音刚落,一只硕大的黄色圆猫便从易子寒脚边擦过,脏污泥泞将其雪白脚掌染得污脏,它嘴里喵呜一阵便跃到主人的怀里,主人连忙笑将它提起来道:“哎呀,我昨天才换的衣服!”
“喵。”
主人拍拍猫的屁股将其抱在怀中询问道:“怎么就你回来了?小太阳呢?”
小太阳……
易子寒向前移动,认真端详起此人的模样,其眉眼之间倘若别山川之细雨,貌似铃兰,态若伏月湘妃,薄雾罩翡翠玉面,世外仙,云外林。
月魂从易子寒肩上下来趴在他手里。
易子寒沉默半晌方才说出口道:“笑晏。”
笑晏正在逗怀里的猫,他似乎没听到有人叫他,从怀中摸出洁净的手帕为家猫擦脚。
他听不到吗?
难道说在幻境里,笑晏不知道他的存在?
可他之前明明脚踢在石阶上,表明他和这里有联系。
易子寒从迷雾中走到他面前,笑晏猛然抬起头来慌张地将猫抱在怀中:“你在叫我吗?”
“…………”
他不认识我?
只见笑晏匆忙地站起身来,险些碰倒身边装药草的簸箕,他将猫放在自己原坐的地方连忙摆手道:“对不起对不起!!刚才你叫人的时候我以为你在叫别人!!”
“别人?这里还有……别人?”
“啊……………………”
“笑晏”沉思良久:“我也不知道呢……应该……还是有的吧……”
按道理来说,这个“别人”,就是指梦权。
但笑晏支支吾吾半晌又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别人,我我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就住在此处养病……我也不知道……”
易子寒问道:“你不叫笑晏你叫什么?”
“我……我不叫笑晏啊……我从小就不叫笑晏……”
他看着易子寒手上一串儿骨头身上忍不住颤抖道:“我姓季……”
易子寒心知这是梦权幻境领域中的一环,真正的笑晏已经死了,不可能出现在此处。若是专门制造一个假的笑晏来引他们入网,假人在死的那一刻便会现出真形,更何况无论是崔嵬还是慕梦还是娄炜都有识别假身份的能力。
“笑晏”颤抖着双手将猫抱在怀中,弱不禁风的模样向后连退几步,然后疯跑起来。易子寒甩出月魂拦住他的去路,他又惊恐地回头泪眼婆娑:“大人…………我我我……”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你走好不好?”
“笑晏”往后退几步,又向前走两步,两行清泪自脸颊流下来滴在猫背上:“仙子大人,您放了我吧……我…………你玉树临风长得像天仙下凡…………拿着串儿骨头好吓人……”
“…………”
易子寒将月魂收回来,问道:“这里有别人吗?”
“没有。”
“你想好回答哦。”
“…………可能吧……”
他的眼神微微躲闪,易子寒将月魂掏出来:“好,我想知道这座山的……主人?她在哪里?”
“我我我我……”“笑晏”紧盯着易子寒手上的月魂声音发颤,“我……不知道谁是主人……”
说罢,他转身飞快地向前方跑去,身体瞬间化身成黑色的蛇形!
易子寒再次抛出月魂,月魂前去拦截在游荡在空中的人。
化身成为蛇形行动快速敏捷,月魂多次延长自身的骨刺都抓他不住。
易子寒跟在其身后追,只见其忽然转首钻进石洞。
石洞只容一人能进,而洞顶却有三人之高,千万个风铃挂在洞顶,即便“笑晏”飞过的风也没能摇响。
月魂没追,而是乖巧地回到易子寒的手上。要知道,月魂不会轻易违抗主人的命令,除非它有自己的想法。换句话来说,它一定感知到什么才会违抗主人的命令,侧面敲击主人及时止损,否则会造成不良后果。
不能进去。
这是个陷阱。
易子寒向后退步,然而,身子周围的泥土里忽然长出石墙将他死死地围堵在石洞口!
他本准备拉着月魂从上面飞出去,却不料上方也被堵上。
易子寒:“…………”
既然对方要他进来,还不能违拗,那便认命。
石洞内的墙壁上挂着微弱烛火,蜡滴从烛盘上流下来,积年累积成一条条淡红的蜡串。
易子寒向前走,眼神冷不丁被墙面里的东西吸引——无脸之佛。
而在其身边,雕刻写下四行字。
易子寒借助微弱的烛火眯眼看,才知写的是:“别蕴难言错渡秋,红桥躺马碧桐流。此不见好年新路,命恶阴云铩羽眸。”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