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轮子接触跑道的那一下颠簸,让半睡半醒的程怀握猛地睁开了眼睛。
舷窗外,北京初夏的晨雾笼罩着停机坪,远处航站楼上红色的"北京"二字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到家了。"身旁传来低沉的声音。
郁嘉行已经整理好了随身背包,正在关掉飞行模式,手机立刻涌进来一串消息提示音。
程怀握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声。
三个月的跨国野生动物保护项目,辗转肯尼亚、南非和博茨瓦纳,睡过草原帐篷、丛林木屋和无数个机场贵宾厅,此刻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土地。
"你说老刘会准时来接机吗?"程怀握一边关手机飞行模式一边问。
郁嘉行嘴角微微上扬:"赌五十块,他至少迟到二十分钟。"
"那我赌半小时。"程怀握笑着把手机塞进口袋,"上次从云南回来,他让我们在停车场等了一小时,理由是'看两只流浪猫谈恋爱看入迷了'。"
随着人流走向出口,程怀握深吸一口气,国内机场特有的混合气息:淡淡的消毒水味、咖啡香气,还有隐约的香烟味。
这种熟悉感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想念这里了。
果然,取完行李二十分钟后,保护站的司机老刘才匆匆赶来,顶着一头乱发和更加凌乱的道歉。
回程路上,程怀握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高楼大厦,恍惚间还能看见非洲草原上金合欢树的影子。
"先送你回家。"郁嘉行对老刘说,然后转向程怀握,"我今晚得去保护站看看,林小雨说那只断翅的金雕恢复得不太理想。"
程怀握点点头,早已习惯郁嘉行这种工作狂模式。
在肯尼亚时,这位动物专家曾经为了观察一只受伤的猎豹幼崽,连续三天只靠能量棒和咖啡度日。
车子驶入城郊结合部的一个安静小区,停在了一栋两层小楼前。
这是他们出国前一起购置的房产,郁嘉行选的,离市区足够远以获得安静,又离保护站足够近方便突发情况。
"明天见?"程怀握下车时问。
郁嘉行点点头,突然又喊住他:"等等。"
他下车从后备箱取出一个小纸袋,,递给程怀握不舍的说:“内罗毕机场买的,你说喜欢的那个茶。"
程怀握接过纸袋,指尖在交接时不经意擦过郁嘉行的手掌。
三个月的朝夕相处,这种微小接触已经变得如此自然,却又每次都能在他心头激起一丝涟漪。
小楼里静悄悄的,但一尘不染,显然郁嘉行提前叫人打扫过了,程怀握拖着行李走进工作室,突然愣在原地。
原本普通的房间现在变成了一个专业画室,北面墙上安装了大面积的天窗,阳光柔和地洒在崭新的画架和调色台上。
旁边的小桌上整齐摆放着他常用的颜料和画笔,甚至还有几管他在肯尼亚时,随口提过想尝试的新颜色。
程怀握放下行李,手指轻抚过光滑的画架表面。
他打开手机,拍下画室照片发给郁嘉行:|你这是贿赂评论家吗?|
回复几乎立刻到来:|实验证明,艺术家的创作环境会影响作品质量,科学需要控制变量。|
程怀握笑出声,能想象郁嘉行打出这行字时故作严肃的表情。
他走向二楼卧室,路过郁嘉行的书房时,注意到门虚掩着。
推开门,墙上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暖,那是他在马赛马拉草原上为郁嘉行画的速写,当时郁嘉行正全神贯注地为一只受伤的羚羊幼崽检查伤口。
画框边角已经有了些许磨损,显然经常被取下来观看。
洗完澡,程怀握泡了杯郁嘉行带的茶,坐在新画室里开始整理三个月的写生和照片。
非洲的金色阳光、壮观的动物迁徙、当地保护人员的笑脸……所有这些记忆在脑海中翻涌,迫切地想要通过画笔表达出来。
他拿起炭笔,在素描本上随意勾画着。
不知不觉间,一幅融合了非洲草原与中国山水意境的构图逐渐成形——远山如黛,近处却是非洲草原的晨曦,一只东方白鹤与非洲秃鹫比翼齐飞。
手机震动打断了创作。是郁嘉行发来的照片:一只威风凛凛的金雕站在栖木上,受伤的翅膀已经可以轻微展开。
|患者拒绝配合治疗,啄伤了两位护士,但对主治医生态度良好,明天带它回家休养,需要借用你的阳台。|
程怀握笑着回复:|阳台租金:一顿自制火锅。|
随后又发:|你做饭。|
放下手机,他望向窗外的夜空。
同样的星辰,在非洲草原上显得那么近,那么亮。
但此刻,这些熟悉的国内星空却让他感到一种别样的安心——就像郁嘉行在身边时那种感觉,不必言说,却踏实无比。
次日清晨,程怀握被门铃声吵醒。
开门看到郁嘉行站在门外,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手里拎着一个超大号的宠物运输箱。
"通宵了?"程怀握侧身让他进来。
"金雕半夜闹脾气。"郁嘉行放下箱子,轻轻打开前盖,里面一只猛禽锐利地扫视着新环境,"需要观察两天,确保它能适应。"
程怀握蹲下身,与金雕对视。
在非洲的三个月,他学会了不再惧怕这些猛禽的眼睛——那里面的野性不是威胁,而是一种值得敬畏的生命力。
"我去弄点早餐。"他站起身,"你洗澡休息会儿?客房收拾好了。"
郁嘉行点点头,但程怀握知道,他肯定会先花半小时检查金雕的每一个细节,再洗个战斗澡,然后直接开始工作。
这个男人的"休息"定义与常人截然不同。
果然,当程怀握端着煎蛋和吐司出来时,郁嘉行已经坐在阳台的临时工作站前,一边观察金雕的行为,一边在笔记本电脑上记录数据,头发还滴着水。
"吃饭。"程怀握把盘子放在他面前,顺手用毛巾擦了擦那还在滴水的头发。
郁嘉行头也不抬地咬了口吐司,眼睛没离开屏幕:"保护站下午有个会议,讨论引进南非那套防偷猎监控系统。你要来吗?"
"以什么身份?"程怀握挑眉,"艺术家随行家属?"
"技术顾问。"郁嘉行终于抬头,嘴角微微上扬,"你在克鲁格国家公园拍的那些夜间红外照片,比我们的教材还实用。"
程怀握笑了。
在非洲时,他的艺术眼光确实帮保护团队发现了几处监控盲区,还重新设计了几个隐蔽摄像点的伪装方案。
下午的会议比预期热烈得多。
当程怀握展示他拍摄的非洲保护区照片时,原本有些保守的老专家们纷纷凑近屏幕,询问细节。
郁嘉行站在一旁,脸上是掩不住的骄傲——虽然他自己可能没意识到。
"程老师注意到这个角度了吗?"郁嘉行指着屏幕上的一处地形,"狮群经常利用这个视觉死角接近水源,同样的模式在我们东北虎保护区也出现过。"
程怀握忍住笑意。
郁嘉行在专业场合总是一本正经地称他为"程老师",那种刻意的正式感反而透露出一种隐秘的亲昵。
会议结束后,林小雨悄悄拉住程怀握:"郁医生在国外也这样吗?每句话都要加个'程老师观察到'?我们都快听出耳茧了。"
程怀握笑而不答,心里却泛起一阵温暖。
三个月的朝夕相处,他们的专业视角确实在不知不觉中交融——他学会了用科学家的眼光观察动物行为,而郁嘉行也开始尝试用艺术家的视角理解自然。
回家路上,郁嘉行开车,程怀握翻看着会议上记下的笔记。
"那个新来的副局长好像对你的方案很感兴趣。"程怀握随口道,"一直问你有没有时间单独详谈。"
郁嘉行皱眉:"她更感兴趣的是我在国际期刊上发表的那些论文。”
郁嘉行:“想让我帮忙修改她侄子的留学申请。"
程怀握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会议前她'偶遇'我时提到的。"郁嘉行平静地说,转了个弯,"我拒绝了。"
程怀握忍不住笑出声。
郁嘉行对人情世故的理解其实相当透彻,只是大多数时候选择直接无视。
这种"明知套路却不入套"的作风,某种程度上比他完全不懂世故还要气人。
回到家,金雕的状况明显好转,已经能够自如地梳理羽毛。
郁嘉行检查完伤口,难得地没有立刻投入工作,而是坐在客厅沙发上闭目养神。
程怀握泡了壶茶,坐在他身边,轻轻将郁嘉行的头按在自己肩上:"睡会儿。晚饭我叫你。"
郁嘉行含糊地应了一声,竟然真的慢慢放松下来。
程怀握感受着肩头的重量,想起在非洲草原的夜晚,他们也是这样依偎在篝火旁,听着远处狮群的吼声入睡。
茶香袅袅中,程怀握拿起素描本,开始勾勒今天的所见所闻——会议上专家们争论时夸张的手势,林小雨偷偷打哈欠的样子,郁嘉行讲解时专注的侧脸...这些日常片段在他的笔下变得生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郁嘉行动了动,睁开眼睛:"几点了?"
"七点半。"程怀握放下素描本,"饿了吗?我叫了外卖,应该快到了。"
郁嘉行坐直身体,目光落在素描本上,淡淡的说::画得真好。"
他轻轻触摸纸面上的自己,那个在讲台上神采飞扬的形象:“我看起来……这么有激情?"
"你本来就是。"程怀握合上本子,"只是平时都藏在'专业冷静'的面具下面。"
门铃响起,外卖到了。
他们坐在餐桌旁,分享着简单的中餐,讨论着第二天的计划。
金雕在阳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城市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形成温暖的光斑。
这就是回家了,程怀握想。
不是在某个特定的地方,而是在某个人身边的那种归属感。
非洲草原的星空固然壮丽,但此刻餐桌对面这个头发微乱、认真挑出菜肴里花椒的男人,才是他最想停泊的港湾。
晚饭后,郁嘉行突然说:"我有个想法。"
程怀握挑眉:"关于?"
"建立一个跨国动物保护联盟。"郁嘉行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罕见的兴奋,"连接非洲和亚洲的保护区,共享监控数据和救助经验,你在那边认识的艺术教育团队,也可以参与进来。"
程怀握微笑:"巧了,我正想跟你商量,能不能在保护区里开设艺术工作坊,让访客通过绘画和摄影更深入地理解野生动物保护。"
他们相视一笑。
阳台上,金雕抖了抖羽毛,月光为它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在这个平凡的夜晚,未来的蓝图正在两个紧紧相依的心中徐徐展开。
夜深了,郁嘉行起身去阳台做最后的检查。
程怀握收拾好餐桌,上楼准备洗漱。经过书房时,他停下脚步——书桌上放着一本打开的相册,里面是他们这三个月在非洲的照片。
最显眼的位置,是一张程怀握没见过的照片:他坐在草原的夕阳下画画,身后是郁嘉行的背影,正在检查一台摄像机。
照片边缘有些模糊,像是匆忙中抓拍的,却奇妙地捕捉到了那一刻的宁静与和谐。
程怀握轻轻抚摸照片,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明天早上郁嘉行又会变回那个严谨专业的野生动物医生,他自己也会沉浸在创作中几个小时不说话。
但此刻,在这静谧的夜里,他们共享的这一方天地,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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