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嘉行有很久一段时间没有缓过来。
清晨六点十五分，程怀握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
他眯着眼睛看向窗外，夏日的晨光已经透过纱帘洒进卧室，但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
床的另一侧空着，被子整齐地叠在角落，仿佛没人睡过。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原木地板上。
推开卧室门，咖啡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在空气中。顺着香味下楼，他看到工作室的门虚掩着，一道狭长的光线投在走廊地板上。
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程怀握停在原地，郁嘉行背对着门口，正小心翼翼地整理着他的颜料管，按照色系和明度排列在一个特制的旋转架上。
那个总是雷厉风行的野生动物医生，此刻正用处理珍稀标本般的专注度对待每一管颜料，甚至用标尺确保它们之间的间距完全一致。
程怀握靠在门框上，忍不住轻笑出声："科学家的强迫症发作？"
郁嘉行明显吓了一跳，手中的群青颜料管差点掉落。
他转过身，晨光中的轮廓格外分明，头发微乱，套着一件过大的白色T恤（程怀握认出那是自己失踪已久的那件），下摆随意地塞在睡裤里。
"你的颜料分类系统缺乏逻辑。"郁嘉行一本正经地说，耳尖却微微发红，"铬黄和镉黄混在一起，两种群青居然隔了五个位置……”
程怀握走近，从旋转架上取下一管朱红，故意放回错误的位置："艺术需要偶然性，亲爱的。太过规整会扼杀灵感。"
郁嘉行皱眉，立刻将那管颜料归回"正确"位置："科学也需要创造力，但基本系统能提高效率。"
他停顿了一下，说：“你昨天找了二十分钟都没找到生褐。"
程怀握无法反驳这个事实。
他伸手抚平郁嘉行翘起的一缕头发，指尖顺势滑过对方的脸颊："所以你是来拯救我于混乱之中的骑士？"
"咖啡在厨房。"郁嘉行生硬地转移话题，但微微上扬的嘴角出卖了他，"七点我得去保护站，那只金雕今天要放归。"
程怀握点点头，却没有移开目光。晨光中的郁嘉行有种罕见的柔和感，褪去了平日的专业盔甲，像是只在他面前才会展现的稀有物种。
他忍不住凑近，在郁嘉行唇上落下一个轻吻："谢谢整理我的颜料。虽然它们明天又会乱回去。"
"我预测到了。"郁嘉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标签机，"所以做了色卡索引。"
程怀握大笑，接过那个印满色块和编号的小卡片。
这就是郁嘉行式的浪漫，不说甜言蜜语，却用最实际的方式表达关心。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非洲草原上，这个男人也是这样，默默记下他喜欢的茶，然后在每个熬夜作画的晚上准时泡好。
厨房里，咖啡机保温灯亮着，旁边放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和两个牛油果三明治。程怀握拿起咖啡杯，发现杯垫下压着一张便签：【金雕放归后要去趟市局，晚饭可能晚归。冰箱有食材。PS：别动我的样本冰箱。】
程怀握笑着摇头。
上周他确实"不小心"把郁嘉行准备做标本的一盒昆虫当垃圾扔了，但那纯粹是因为它们看起来已经死了三个月以上。
吃完早餐，程怀握回到工作室。
郁嘉行的"整理工程"已经进行到画笔区域，不同型号的画笔被分类插在标有毫米刻度的笔筒里，连他平时随手乱丢的橡皮都被收进了一个小木盒，盒盖上刻着"艺术家的错误"。
这种科学家的强迫症本该让他抓狂，但奇怪的是，程怀握发现自己并不排斥。
或许是因为每处细节都透露着那个男人笨拙的关心，或许是因为……他开始理解秩序的美感。
他拿起画笔，蘸上郁嘉行刚刚整理好的颜料，开始继续昨天未完成的画作，一幅融合了非洲草原元素与中国山水意境的风景。画到一半时，手机震动起来。
是郁嘉行发来的照片：金雕站在悬崖边缘，展开宽大的翅膀，正准备重返蓝天。配文：【患者出院。态度依然恶劣，临行前抓伤了兽医的手。】
程怀握放大照片，果然看到郁嘉行手腕上三道新鲜的血痕。他回复：【需要艺术家的吻来治愈吗？】
【科学证明无效。】郁嘉行秒回，然后紧接着又发来一条，【但可以尝试。】
程怀握笑着放下手机，继续作画。中午时分，他煮了碗面条，顺便清理了冰箱里那些"看起来可疑"的容器（当然避开了贴着"样本勿动"的那一层）。饭后小憩一会儿，醒来时发现郁嘉行又发来几条消息：
【市局会议提前结束。六点前能回家。】
【路过超市，需要带什么？】
【林小雨问你要不要参加下周的公众开放日，教孩子们画野生动物。】
程怀握回复了购物清单，并答应了下周的邀请。
他正打算继续完成早上的画作，突然灵光一现——郁嘉行那套科学分类法，或许真的能应用在颜料改良上？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程怀握完全沉浸在色彩实验中。他按照色相、明度、饱和度重新调配了几组颜料，甚至用郁嘉行留下的标签机制作了详细的比例记录。
当门铃响起时，他正对着阳光比较两种不同配方的钴蓝效果。
"我买了——"郁嘉行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两个超市袋子，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你在做色谱分析？"
程怀握得意地展示他的实验成果："科学家的方法确实有用。这个配方比原来的更稳定，而且色相更纯净。"
郁嘉行放下袋子，走近检查那些排列整齐的色样，专业眼光迅速捕捉到关键细节："铬黄的比例少了0.5%，增加了钡白的成分...这确实能提高耐光性。"他抬头，眼中闪烁着惊喜，"你看了我书桌上的那篇论文？"
"《颜料化学成分与光稳定性关系》？"程怀握点头，"虽然一半的专业术语看不懂，但基本思路很有启发。"
郁嘉行突然抱住他，力道大得让程怀握差点失去平衡。
这是一个罕见的主动拥抱，带着洗发水的清香和夏日的热气。
“你应该申请专利。"他在程怀握耳边说，声音因兴奋而略微提高，"这个改良配方比市面上的商业产品更——"
程怀握用手指止住了他的技术分析。
他太熟悉这种状态了，每当郁嘉行发现什么有趣的技术细节，就会瞬间变成那个大学实验室里狂热的研究生。
这种时刻的郁嘉行格外迷人，眼中闪烁着纯粹的热情。
结束时，郁嘉行还沉浸在色彩配方的发现中："如果我们调整镉红的比例，或许能解决分层问题..."
"先吃饭。"程怀握笑着捏了捏他的手，"科学家也需要燃料。"
晚餐是简单的家常菜和郁嘉行从超市买来的现烤面包。
饭桌上，郁嘉行详细讲述了金雕放归的过程和市局的会议内容，程怀握则分享了他的颜料实验和下周开放日的准备计划。
这种日常的交流，在三个月前还显得生疏而刻意，现在却流畅得像呼吸一样自然。
"对了，"郁嘉行突然想起什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市局想出版一本本地区野生动物图鉴，希望你能提供一些插画。"
程怀握翻开文件夹，里面是各种本地动物的照片和简要说明："这是大工程啊。"
"报酬不错。"郁嘉行补充道，然后犹豫了一下，"而且...我想参与文字部分。我们可以一起……”
程怀握眼前一亮。这将是他们第一个正式合作的项目，而不仅仅是在各自领域的互相支持。
“完美！我们可以加入一些野外观察的小故事，让它更生动。"
郁嘉行点点头，眼中是掩不住的期待。那个曾经只相信数据和事实的科学家，现在也开始欣赏故事的力量了。
饭后，他们一起收拾餐具。程怀握洗碗，郁嘉行擦干并归位，这是他们不成文的分工。
程怀握故意把洗好的勺子放进杯子，郁嘉行立刻皱眉纠正，两人像完成某种默契的舞蹈。
夜深了，程怀握在工作室继续完善那幅融合风格的画作，郁嘉行则在书房处理邮件。
午夜时分，当程怀握终于满意地放下画笔时，发现郁嘉行已经靠在书房的沙发上睡着了，笔记本电脑还搁在腿上，眼镜滑到了鼻尖。
程怀握轻轻取下电脑和眼镜，正准备叫醒他时，注意到屏幕上是一篇关于艺术疗法在野生动物康复中应用的论文，郁嘉行正在为下周的开放日做准备，试图理解程怀握的工作领域。
这个发现让程怀握心头一热。他蹲下身，轻轻摇醒郁嘉行："床上睡，教授。"
郁嘉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本能地抓住程怀握的手腕："几点了？"
"凌晨一点二十。"程怀握回答，"你的论文明天再看。"
郁嘉行摇摇头，试图清醒："不是论文……是资料。"他揉了揉眼睛，"想了解你怎么教孩子...这样开放日能更好配合..."
程怀握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他拉起郁嘉行："来吧，睡觉。明天周末，我们可以一起计划。"
卧室里，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洒在床上。
郁嘉行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又睡着了，呼吸平稳而深沉。
程怀握侧卧着，借着月光描摹枕边人轮廓分明的侧脸——微蹙的眉头，挺直的鼻梁，还有那总是紧抿、此刻却放松的嘴唇。
他想起初遇时的郁嘉行，那个高冷疏离的野生动物医生，用专业术语筑起一道墙，将所有人挡在外面。
而现在，这个男人会整理他的颜料，会为他的艺术教育工作到深夜，会在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地寻找他的手。
程怀握轻轻握住郁嘉行的手，十指相扣。
窗外，夏夜的虫鸣此起彼伏，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在这个平凡的夜晚，在这张普通的床上，他找到了比任何艺术成就或冒险经历都更珍贵的宝藏——一个愿意为他走出舒适区，又允许他走进自己世界的人。
郁嘉行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手臂自然地环住程怀握的腰，含糊地咕哝了一句什么。程怀握微笑着闭上眼睛，任由睡意将自己带入同样安宁的梦境。
明天，还有无数个明天，等待着他们一起去探索、去创造、去分享，用艺术家的眼睛和科学家的思维，去发现这个世界更多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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