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顾晋便在霍云开家里住下了。家里还有几个空置的客房,正好顾晋、上官凛如一人一间。
“涤之,我明天就走了。”霍云开来到书房,赵澈正坐在靠窗的小椅上读书。
“刚刚给你送过行了。还有事?”
“没有,这个吊坠我重新雕了一个,你收下吧。”霍云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桌面上。
赵澈看了一眼:“没兴趣,拿走。”
霍云开没有拿回去:“你打开看看。”
“不看。别费心思了。”赵澈翻着书,钢笔在纸上沙沙地写着什么,似乎真的没时间从书本中抽空抬头。霍云开恼了,把书夺了过来,直接往身后一扔。
“要用强的?”赵澈搁下笔,从容起身,与霍云开对峙着。
“不是,涤之。”霍云开气焰先灭了一半,“我就是想你看看,我花了好久雕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我是用了心的。”
“你知道我的底线。所以,这事,绝不可能。”赵澈拿起盒子,打开看了看,里面躺着一个木铎形状的吊坠,“我看过了。很像。但抱歉,我不会收下了。”他把东西塞进霍云开的手掌里,走到书柜前,把刚刚霍云开扔掉的书捡了起来,修长的手指弹了弹书页上的灰。
“我能抱抱你吗?”霍云开看着他消瘦的背影,悲从心来,他苦涩地笑了笑,鼓起勇气问到。
消瘦的身影一怔。
“你已经永远失去这个资格了。”赵澈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抱着书,离开了书房,留霍云开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窗边,手里拿着自己雕刻好的吊坠。霍云开望着逐渐淡去的赵澈的背影,难过极了,也许这一辈子,他都无法再近距离地触摸他的手、感受他的温度了,是自己先放弃了赵澈,现在又想要回他,真是无异于痴人说梦。如果这是惩罚,他也认了,共和国初创成型,一切都在好转起来,他的理想也算实现了大半,只要余生赵澈能平平安安的,他也就别无他求了。
回到卧室里的赵澈,背靠着房门,缓缓坐到了地上。
真的不能原谅霍云开吗?真的不能接受他的道歉吗?他们之间的裂缝注定无法填补了吗?他其实挺想答应那个请求的。他也很孤独,很想投入一个坦诚的怀抱,可这世间,已经不剩下什么值得他勇敢一次的人了。霍云开曾是他最最信任的挚友,可还不是一样背叛了他?而赵知忧,成为了岳岱的义女,她将受岳岱的照拂成长,她会被打上岳岱的烙印,被岳岱塑造,会变成一个有学识有修养的自由的女性,和他的距离只会越来越遥远。他无法做到对岳岱的所作所为释然,因而也无法敞开心怀去拥抱作为岳岱附庸的赵知忧。他才是真正的孤身一人,孑然一身,没有朋友,没有所爱,没有牵挂。
他很想大醉一场,任酒精麻痹自己的心神,他不想清醒地感受孤独的折磨与痛苦。可他必须要时刻保持着清醒——不然就会被这世界悄无声息地吞噬。他执拗地以为,自己还能为这世道做些什么,尽管他已经被世道无情地抛弃。
两个人都没有睡着。第二日清晨,霍云开匆匆踏上去海江的路途,似乎是害怕同赵澈遇上。而赵澈也心照不宣地没有送他,只是站在二楼的窗口,静静地注视着他离开。
“你们俩别不别扭。”吃早餐的时候,顾晋喝着牛奶,把切好的吐司往嘴里塞着。
“你若是我,会不会原谅他?我依法处置了你父亲,你尚且将我当做仇人。他呢,用十余年的情谊做筹码,亲手送我上断头台,我不过心硬了些,他却是真的铁石心肠。”
顾晋想了想,如果有人这样对他,他恨不得把那人撕成两半。
“那你为什么不捅他一刀?或者直接开枪杀了他?”顾晋犀利地问出声,“你不是恨他吗?”
赵澈摇头:“我没恨他,我只是失望,我没想到我以为的坚不可摧的情感原来这么脆弱。身为皇帝就不该奢求什么友谊,是我大意失了荆州,只能自食苦果。”
“霍云开也挺难受的。不过他确实不值得你原谅。但我作为他的同僚和战友,我敬重他。”顾晋说道,“其实吧,我对我父亲的了解也挺少的。我只是二房庶出的孩子,不受宠。”
“我知道。所以你那些小心思,我看得一清二楚。你扮纨绔,也是为了生存吧。”赵澈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长兄顾梃,和你父亲一模一样,本事不大脾性却不好。前些年地方举孝廉,推了顾梃来京,我就问了一个问题便让他打道回府了。我问他,为什么同为顾家子嗣,你要科考,而他偏被举荐,他回答我说,因为他是嫡长子。”
“唉你真是生不逢时。”顾晋摇了摇头,“早生几百年,你绝对是名垂青史的明君。哎,咱俩算是一笑泯恩仇了吧,你要是不介意,我也就喊你涤之了,喊赵澈总觉得怪。”
“恩。你的表字是什么?”赵澈倒是挺喜欢顾晋的性子,没有拒绝。
“我没取。连弱冠礼都没有。我哥说我这么不学无术,取了只能附庸风雅,没用,倒不如只有个名字,方便快活潇洒。”顾晋笑笑,“我没办法,就只能听了他的。不过现在想想倒是挺好,我这叫没有封建残余,混起新社会来天然比其他人有优势。”
赵澈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我想去街上转转。”
顾晋挑眉:“跟我出去的代价可不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铐晃了晃。
赵澈放松地笑了,坦然伸出双手:“铐吧,我憋坏了。”
于是,顾晋带着赵澈和上官凛如上了街。
“这些日子京城变了很多。最明显的就是车多了。交通部的在修公路,还一些重要的路段还安装了路灯。之前歇业的商铺也都重新开张了。永安街开了一个三层的百货商店,什么东西都有。”顾晋给赵澈介绍着,“义父最近打算兴大学,学西洋的模式推行高等教育,就从上京大学堂开刀,人文自然双管齐下。皇宫我们也会逐渐撤出,将之作为文物保护起来。此前的天牢一部分会改建成现代监狱,剩下的也会保护起来。只是永亲王府和小江南行宫被义父收为了私产,用以接待宾客。”
“小江南行宫规模不小,岳岱胃口还挺大。那些不愿意投诚的朝臣在京地产又是如何处理的?”
“大部分都被收缴充公了,几处风水不错的府邸被改建成西式别墅或庄园,分给了新政府的长官。哦对,妓院也没被处理,还在营业。只不过里面的姑娘都换了西式的衣服,妓院不仅接待有钱有势的遗老贵族,也接待普通的嫖客。经营所得,半数充公,半数税后归老板。”
赵澈听顾晋一点一滴地讲着“外面”的新世界,不觉有些讽刺:“这新世界也没好到哪儿去。”
“百废待兴,刚成立的新政府能做成现在这样已经不错了。如果让你来当部长,你想管什么?财务?行政?”
赵澈没有犹豫地开口:“教育。”
“霍兄也是这么说的。你们英雄所见略同啊。可惜了,我这种人只会打仗,不懂你们所说的教育救国。霍兄在《京报》上发了一篇时文,你应当看到过,他写教育对一国之重要性,写启蒙与救亡的必要,字字铿锵有力,那版《京报》可是很快就卖空了,还加印了五次。”
“《论新式教育》。原来是他写的。”
赵澈曾经还向霍云开夸奖过那个署名为“展新”的新青年,说大楚若得此子,则复兴指日可待。没想到,夸来夸去,都是夸的他。难怪霍云开当时并没有附和,只说这人空有抱负设想,却没有实际操作层面的灼见。
“那名动天下的展新就是霍云开。我一开始还不信,直到后来看了他的稿费单据,啧啧,一篇文章二十大洋都算低的。”顾晋撇了撇嘴,他倒是也想靠笔杆子挣钱,只不过写了几篇,全被报社婉拒了,从此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赵澈若有所思:“我也想写文章登报,你可有门路?”
“涤之,我是岳岱的义子,不是你的义子,你求我办事是不是不太妥?”顾晋白了他一眼。这人又在明里暗里地羞辱他了。
“你提条件,我跟你做交易。”赵澈直截了当地说。
“第一,隐藏你的真实身份;第二,稿费分我一半;第三,被抓了别卖我。”
赵澈笑,毫不迟疑地点头:“成交。”
“怎么感觉你占了我多大便宜一样。”顾晋看着他不掺杂质的笑容,有一瞬的愣神。他匆忙挪开眼睛,把上官凛如拽了过来:“你都听到了啊,做个见证人,省得他以后赖账。”
“就算陛下真的赖账,我也不帮你说话,哼。”上官凛如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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