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霍云开果然来了公馆。
安倍藤斋接见了他，并准许他到厢房探视赵澈，还把手铐的钥匙给了霍云开。“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后，还望霍先生主动离开，离开前别忘了再把手铐铐好。”厢房门口，随从毕恭毕敬地对霍云开说了安倍藤斋的嘱咐。霍云开点了点头：“有劳了。”随即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涤之，你没事吧？”他看见赵澈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正闭目养神。
“没事，日岛人对我倒是比岳岱对我还要客气许多。我都开始怀疑岳岱身体里流着的血到底是不是同我们一样了。”
霍云开挨着他坐了下来，把赵澈的手铐解开，替他揉着手腕。
“互助党的人打算怎么把你送到麓川？我好有个准备。”
赵澈没有抵触他的示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霍云开给自己按摩。
“我需要陪你一起去。这样的身份到麓川才好和你一起做事。”
“他们也太草率了吧。只是说说，就没有什么可行的计划？”霍云开不悦地皱眉，“看来他们确实缺人才。”
“其实他们想把我送过去的，但我担心你一个人应付不来岳岱。更何况，我暂时不想公开自己的身份，岳岱对互助党的确残忍，我可不想这么早就丢了命。”
霍云开换了一只手继续揉：“你这样让我很难收场，想起之前的事情，我觉得自己越发对不起你了。”
“往事不可追，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以后我们就是统一战线上的革命战友了，此前的恩怨可以暂时放下。”
霍云开看着赵澈认真的表情，突然很想抱抱他，可是他忍住了。一只手别扭地掏出烟，叼在嘴里，又拿出火机，点上。
“涤之，我好难过。”
霍云开的声音软软的，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赵澈反手抓住霍云开给自己按摩的那只手，不轻不重地握了握。
“谁让你这么傻。”赵澈也不似曾经那般冷言冷语，他觉得此时的霍云开和曾经的他同病相怜。霍云开被自己信任的师长“舍弃”，而作为昔日的挚友，他也算是在利用霍云开。这个时候再落井下石，可就不是他赵澈的作风了。
霍云开淡淡叹了口气：“岳岱是不是真的要□□了？玉玺的交易，是不是你们给他设的局？我看上杉待你那般礼貌就觉得事情不简单，岳岱想必也看出来了，只是他觉得他讨好你是因为你之前是皇帝，所以他更想做新皇了。”
“玉玺的事情，只是推波助澜罢了。岳岱早有打算，只是一直藏在心底。他的肺疾愈发严重了，所以才着急了起来。可惜他前半生的英名，就要毁于一旦了。你不会这个时候再去给岳岱通风报信吧。”
霍云开苦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若非岳岱对你真动了杀心，你也不会对他失望吧。如果他不想杀你，你又知道了这期间的弯弯绕绕，你还是会选择保全岳岱，我说的对吗？”
霍云开哑然失声。赵澈说的没错。他依然抱着巨大的侥幸——在岳岱掏出枪对准他之前。他甚至想好了，如果岳岱不杀他，他仍然会对他忠心耿耿，直到他们的共和理想实现。
赵澈心又寒了几分。他真的很想原谅霍云开，很想很想。可是霍云开从来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刚刚都已经示弱了，但也仅限于这微微的后撤一步。既然他霍云开不领情，那他也不会再退让了。
“你走吧。”赵澈开口。
“可我才待了十几分钟。”
“我看见你心里就难受。”
“你不是刚刚还说要……”
赵澈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般歇斯底里地吼出声：“滚！”
他眼里带着怨气，还有湿润的眼泪。霍云开看着他泫然欲泣的眼，心碎裂般地疼。他不管赵澈的话，霸道地将人抱紧。“怎么又生气了？”
“别碰我啊！”赵澈使劲地推，却无法推动霍云开分毫。他只觉得难以忍受，眼前的人他想要逃离，却又不可转圜地被他所牵绊着。他恨自己无法坦荡说恨，更无法坦荡说爱。
“我不。”霍云开说着，又加大了点力气，似乎要把赵澈揉进他的骨血里。
“我恨你，霍云开。”赵澈不再挣扎，只是把头贴着霍云开的胸膛，闭上双眼。
“我知道。恨吧，我该被你恨着，只有这样，才能提醒我自己曾经做过多么不可原谅的事。我活该下地狱，活该不得好死。”霍云开的声音略带沙哑，在赵澈耳畔环绕着。
“为什么我舍命成全你、救你，到头来你选择的还不是我？霍云开，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霍云开听着赵澈对他的控诉。良久方才说：“因为我恃宠而骄，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舍不得我受苦受难，是我太卑劣了，涤之，我仗着你对我的喜欢为所欲为，却毫不顾虑你的感受。我已经做了太多混蛋的事情了，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有时候我想就这么一错再错下去，错到底，这样你就能不再对我那么好了。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呢？让我死了不行吗？我欠你的，要用什么还，要还多久才能还清呢？我本是抱着必死的心才入了岳岱的局——”
“死多容易，当初你不是也不许我死吗？比起我受的折磨，你这些算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一死了之？我要你生生世世欠着我，偿还我。”最后，赵澈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不许自作主张去死，知道吗？霍云开，你的命是我的。”
“那你给我留个戳吧，有了这印记，我就全属于你了——”霍云开低下头，把耳朵凑到赵澈的唇边，“咬，狠狠地咬一口。”
赵澈冷着脸推开他：“滚。”
霍云开见他不情愿，把人往怀里紧了紧，弯身咬了一口他的耳垂：“那我给你留个印也一样。你也是我的人，涤之，你也不许自作主张死。下次如果还这样冒险，我不会放过你。”
“你……无赖！”赵澈耳根红了，心底怒火中烧，只是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霍云开。此时霍云开真的和那些地痞流氓无二。可他偏偏还拒绝不了。他承认自己是有点喜欢霍云开的霸道，或许霍云开霸道一点，他才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被他抱在怀里的暖，把自己对这份温存的贪恋归结于无法拒绝无法抵抗霍云开的强制。
霍云开舍不得松开他：“你知不知道我想这个抱想了多久？你也想了很久吧，涤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以后我不问你的意思了，我问了你一定会拒绝，你对我无法坦诚，那就多恨我一点儿，我也好继续做个欺负你的混账。我们就这样，谁也不饶过谁。”
赵澈沦陷在他的体温中。心头的火被点燃后，理智似乎被烧尽了。他费了些力气才展开了双臂，环抱住霍云开的腰，在他耳垂上狠狠咬了一口。
“疼。”霍云开被咬地一哆嗦，“你还真不客气。”
“你疼？我牙还硌得慌呢。”赵澈又在他半露的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
霍云开一直阴着的脸上终于多了些明媚。“真想就这样一直抱着你，永远都不松开。”
“做梦。”赵澈换了个姿势，倚躺在霍云开怀里。他难得放纵自己一次，不如就这样多放纵一会儿。此时的他，不再去想那些纷纷扰扰的过往，不再去回味被背叛和出卖的苦涩与痛，他忘却了身份姓名，忘却了前尘与来事，只安静地当一个普通人，缩在爱人温暖的臂弯里。
“时辰快到了。你该走了。”
“再抱一会儿。你这阴晴不定的脾气，下次有机会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能占的便宜我可得一次性占个够。”霍云开试探性地吻了吻赵澈的额头。赵澈觉得眉心一热，下意识地想躲开，可到底没有躲，就任由霍云开的唇“越轨”地黏着他。
赵澈忽而就想起了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情形。在藏经阁的顶楼，重重书架之间，伴着昏黄的灯，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月光有些凉，打在窗户上。参天古树的枝桠在窗纸上映出一幅水墨画。他们相拥着，唇齿相依。那时候他们还是不谙情事的少年，第一次拥吻还是无比生涩，可就算没有任何技巧，他们还是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久久不愿脱身。那次还是他主动吻地霍云开。只因那晚霍云开赴约时，穿了他最爱的玄色，还带着他赏给他的玉佩。
“寂然，你会不会觉得朕不可理喻——”
“臣想吻陛下，想了很久了。”
那一吻作罢，他们把彼此交付给了对方，就连月都隐入了层云之后。事后，他们就在藏经阁里相拥着入眠。一向勤政的赵澈还停了翌日的早朝。宫里的仆从都对此事守口如瓶，对外只说是陛下在藏经阁看书不小心昏睡过去，受了凉，龙体欠安。殊不知那夜，凛冬里的藏经阁内春光旖旎——陛下身上开满了明艳的海棠。
想到这里，赵澈的脸红得有些异常。霍云开低笑一声，双手捧住赵澈的脸颊，轻轻啄着——“涤之，涤之……”
“行了。你该走了。”赵澈伸手捂住霍云开的嘴，推开后，兀自站了起来，“别被人看见了。”
霍云开懊恼地起身，从兜里掏出另一副手铐：“这个手铐我做过手脚，稍微使点力气就可以挣开，岳岱那副我带走了，你带这个，如果遇到什么情况也能脱身。”过了一会儿，他把自己的配枪摘了下来。
“枪你给我没用，留着你自己防身吧。”赵澈把枪往霍云开的方向推了推。
“怎么没用，能换一个岳岱也值了。”霍云开打笑，“不过他们肯定会搜你身，这东西确实不方便带。这个袖箭倒是好藏一些。”说着，他从军靴里掏出一个小玩意，放在桌上。
“袖箭你藏鞋里？”
“这是给你准备的，我藏哪里都一样。”
“真有什么变故，这些东西都用不上的。你还是拿走吧，我藏不住。”赵澈把东西一股脑儿地都还给了霍云开。
霍云开觉得有道理，便也没有坚持：“那这个吊坠你收下吧，就当我陪着你了。收下吧，求你了。”他再次掏出了那个小盒子，硬塞进赵澈的手心。他讨好地看着赵澈，声音也软了起来，就像个小狗。
赵澈心一软，打开盒子，把吊坠拿了出来，戴在脖子上：“好，收下了。”
霍云开这才笑逐颜开：“太好了。这下我就放心了。涤之，我们要一起去麓川。”
“嗯，一起去麓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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