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开忘记那晚自己是怎么走出牢房的了。他的赵澈,宁愿自己三生三世被诅咒缠身也要与他恩断义绝了。翌日清晨他带着碎片去找最好的工匠,问能不能复原,工匠看神经病似的说:“都碎成渣了还想复原,您没事儿吧?”“你之前不是给皇室干活的吗?最好的手艺都不行吗?”工匠洋洋自得中带着丝遗憾:“虽说我们为皇室做事,但你这损害是不可挽回的,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没办法。”霍云开把绳、碎片装进了一个小锦囊,装进了上衣的口袋,郁闷地离开了。
他走在空旷的街上,点了一根烟。起义军陆陆续续都往京城赶来,准备参加几天之后的“建国大典”。京城的各项事务由起义军临时政府承担,霍云开作为起义军最早的发起人之一,身兼数职,在和梁有玉他们起草、修订临时纲领之外,还要负责军务等大大小小的事务。纲领之事他不想草草了事,可岳岱的回信里却让他尽快,先拿出一个框架,剩余的等以后慢慢完善,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屋子先建起来。赵澈给他的反馈说得很对,但他也没有时间再进行大规模的修改了,简单交代了梁有玉几句便定了终版的交稿日期。临时政府的工作地点设在了皇宫,他对那里十分熟悉,很快便到了办公的地方。
“霍将军,这是有关后宫妃嫔的处置意见,您过目一下,没有意见就签字吧。”刚摘下帽子,副官就递过来一份文件,“这是行政部那边做的。”
霍云开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赵瑭做的意见,他总觉得会不靠谱。果不其然翻了几页,他就看不下去了。“他脑子是不是不太清醒?我看需要改造的是他。”霍云开把文件一摔,“打回去,就说人道主义不支持把人送妓院、寺庙,尊重她们个人选择,可以回家,可以留在京城,新政府会给她们安排住处和工作。另外提点他一句,问他是不是想去牢里跟他弟弟作伴。”
副官得了令:“是,霍将军。您今天心情怎么这么不好?”
“有吗?”霍云开照了照镜子,似是想到了什么,“好像该刮胡子了。对了,你今天请一个理发师傅,帮赵澈剪一个清爽好打理的头发,不要难看,和我差不多就行。”
“好嘞,您说赵瑭那种人都能在新政府任职,为什么就非得囚着小陛下?”副官见他提了赵澈,好奇地问。
霍云开移开视线:“老师自有他的安排。对了,剪下来的头发,都拿回来。”
副官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没过多久,他就领着一个理发师傅到了天牢。
“皇?赵?先生——”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个男人了,“我是霍将军的副官,陈赟,您可以喊我小陈,霍将军吩咐我给您找个理发师傅,您这长发不好打理,生活多有不便。他是出于好心——”
赵澈低头捞起自己的长发,指尖搓了搓发尾。从前他每日都要沐浴,用最好的精油护理头发,还有宫婢按摩、熏衣,这几日住在牢里,连洗手都是奢望,他都觉得自己快要臭了。“剃光了吧。”他淡淡的开口,把陈赟吓了一跳。
“别呀赵先生,剃光了不好看的,霍将军说可以剪成他那种发型——”
“不必。按我说的做。”赵澈看了一眼理发师傅,示意他可以开始了。理发师傅被他的气场所折服,不自觉地点头应了。
“您就是圣?圣上?”师傅问。
赵澈摇头:“不是了。”
师傅叹了口气:“小人给您剪一个简单点的短发吧,剃光头发太不体面了。”
“阶下囚要什么体面。剃光。”
陈赟倒吸一口冷气——完了,这是破罐子破摔的节奏啊。这怎么回去和霍将军复命?他连忙给师傅使眼色,师傅却当没看见。
最后,师傅还是照着赵澈说的,把他的头发都剃掉了。师傅朝赵澈行了个大礼:“小人早年家遇旱灾,幸蒙圣恩才活了下来,曾向佛祖祈求能护佑您平安康健,没成想今生得见圣颜确是这样一番光景。小人自知无力还恩,只能……还望陛下恕罪。”
赵澈背对着他,神色有些动容:“你的家人可还好?”
“家父家母已在那场旱灾中过世,妻儿如今都健在。”
“抱歉,让你们受苦了。是朕不好,你无须谢朕,更无须请求朕的宽恕。朕如今身无一物,也没什么能赏你的了。”
师傅又郑重地磕了个头:“我们从来没怨过您。”
“师傅,您也给我剃个头吧。”这时,知忧从旁边凑了过来,小声说道。
“你一个小姑娘剃头干什么?”陈赟觉得事态已经无法控制了。
赵澈也有些意外:“剃了头发就不好看了。”
“没事,我不嫌丑,主子现在还是很好看呀,我想陪着主子。”小姑娘拽着赵澈的衣角,“好不好呀主子?”
赵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不需要陪着我,真想剪头发就剪个短发吧。”
“那听主子的,剪个短发!”知忧高兴地学着赵澈的模样背着师傅坐好,说到。
“这位娘娘?您得站起来,不然小人够不到。”
知忧噗嗤一下笑了出声:“我才不是什么娘娘。我就是个小宫女。”
牢房里难得有了些生气,赵澈也有了点调笑她的兴致:“你想不想当娘娘?”
“才不要呢,当了娘娘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主子了。”
众人轻笑出声。赵澈也难得染了笑意。“云……霍云开之前给朕看过你们办的报纸,有一期专讲新女性,里面的女子都是短发,知忧剪了短头发,就是朝新女性迈进的第一步了。”
原来这个皇帝的脾气这么温柔。众人不忍破坏这样的氛围,都安静地站在一旁听他们聊天。
“新女性是什么?”
“就是自由,有学识,有修养,有追求,有信念的女人。”
“自由是什么意思?”
赵澈笑说:“自由就像鸟儿一样,想往哪里飞就能往哪里飞。”
“不用被关在这里吗?”
众人心情一沉。赵澈颔首:“对,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知忧希望主子能做一个自由的人。知忧可以用自己的所有来换您的自由。”
“傻不傻,朕是要你自己做新女性,不是让你用自己的自由换别人的自由。你记好了,以后凡事为自己求,不要为别人求。”
知忧不解:“可您之前每年年关祈福都是为了霍大人——”
赵澈听她提了霍云开,脸色显而易见地变差了很多。知忧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还暴露了赵澈许多年来的秘密,心下十分后悔:“对不起主子。”气氛压抑了起来。赵澈没说话。知忧怕极了,跪好,抬起胳膊就要自己掌嘴。
“手放下。”赵澈冷声道。
“是。”知忧知道赵澈不喜欢自己哭,就咬着牙忍着泪,身体止不住颤抖。从小到大,赵澈就对她发过一次火,又是掌嘴又是罚跪又是挨板子,把她吓得不轻。天子盛怒,普通人都承受不起。还有一次整个清心殿跪了一地人,赵澈摔了一堆贵重的东西,还让侍卫把几个人带去了慎刑司,留下的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不留神就会丢了脑袋。
“下不为例。”赵澈本想斥责她几句,可想起自己已经不再是皇帝,还把她顺带拉下了水,心里有几分愧意,便只说了四个字。
“谢谢主子。”知忧这才松了口气,不敢再多说话,站起来背对着理发师傅,“师傅,麻烦您了。”师傅手脚麻利,很快就剪好了一个学生头。陈赟见状,赶紧说:“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去复命,就不多叨扰了。”
“头发留下,人可以走了。”赵澈瞥见陈赟弯腰去捡头发的动作,猜到了他的意图。
陈赟弯下去的腰僵在了半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赵澈说话后就没胆子再继续下去了。比起霍云开的骂骂咧咧,他更怕眼前这个男人清冷的一瞥。幸好这是新时代,如果旧王朝没覆灭,他可能都撑不过赵澈的几秒注视。陈赟带着师傅离开后,知忧坐在角落里不敢凑边。赵澈看着散落一地的头发,皱了皱眉。知忧很会察言观色,她从地上爬起来,走过去把头发都归拢在了一起。
“都烧了吧。”
知忧点了点头,找人要了纸、火盆和蜡烛。剪下来的长发被放进火焰中,一股难闻的气味传了出来。外面看守的士兵受不了这味儿,打开牢房门:“我拿出去烧。这里面不通风。”赵澈没有阻止,任由那人捂着鼻子将东西转移出去。过了会儿,那人又拿了个香炉来,在牢房里熏起了香。这香大概有安眠的作用,燃了一会儿,赵澈便有了困意,合上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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