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的除夕夜飘着细雪,整条古街挂满红灯笼,人潮熙攘。
许樱被林小雨硬拉出来逛庙会,裹着白色羽绒服,鼻尖冻得微红,手里捏着一串糖葫芦。她其实并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合,但架不住林小雨的软磨硬泡——"樱樱,你都转学半年了,整天闷在家里看书,再这样下去要变成书呆子了!"
"我哪有整天闷在家里……"许樱小声反驳,却被林小雨一把拽进人群。
"快看!那边有糖画!"林小雨兴奋地指着不远处的小摊,"我们去买一个吧!"
许樱被她拉着往前挤,手里的糖葫芦差点脱手。庙会的人比想象中还要多,吆喝声、谈笑声、小贩的叫卖声混在一起,空气里飘着烤红薯和炒栗子的香味。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身后人的脚。
"对不起!"她连忙转身道歉,却在抬头的一瞬间愣住了。
宗珩。
他穿着黑色冲锋衣,领口敞着,露出里面单薄的灰色毛衣,整个人像是刚从某个寒冷的角落走出来,身上还带着未散的冷意。他的头发比平时看起来更乱一些,像是随手抓过,发梢还沾着几片未化的雪花。
许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宗珩低头看着她,目光从她冻红的鼻尖移到手里的糖葫芦,最后又落回她的眼睛。他的表情依旧冷淡,但嘴角却微微上扬:"怎么,逛个庙会也能撞到我,这么巧?"
许樱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攥紧了糖葫芦的竹签,糖衣碎裂的声音在耳边格外清晰。
"樱樱,他怎么在这?"林小雨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宗珩,眼睛亮晶晶的。
“不知道。”许樱低声回答。
"哦——"林小雨拖长了音调,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向宗珩。
宗珩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许樱身上,视线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停留了一秒,然后伸手从她发梢摘下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彩纸屑。
"糖葫芦好吃吗?"他突然问。
许樱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头:"还、还行……"
"甜不死你?"他挑眉,语气里带着惯常的嘲讽,但眼神却比平时柔和许多。
林小雨在一旁偷笑,许樱的耳根更红了。
宗珩似乎没打算多留,他抬手看了眼腕表——许樱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块看起来很旧的黑色机械表,表带已经有些磨损——然后对她点了点头:"走了。"
"……嗯。"许樱小声应道。
他转身离开,背影很快融进人群。林小雨立刻拽住许樱的胳膊,兴奋地压低声音:"天啊!他刚才看你的眼神——"
"别瞎说!"许樱急忙打断她,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
许樱低头看着掉在地上的糖葫芦,山楂裹着晶莹的糖壳,此刻却沾了尘土,滚了两圈停在路边。她下意识弯腰想去捡,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
“脏了。”宗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点不耐烦。
她抬头,正对上他垂下的视线。他的眼瞳在庙会的灯笼光下显得格外深,像浸了墨的琥珀,映着她微怔的表情。
“可是……”她小声辩解,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包装纸。
“可是什么?”他挑眉,弯腰捡起那串糖葫芦,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掉地上的东西还吃,你几岁了?”
许樱抿了抿唇,没吭声。
宗珩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盒,塞进她手里。
“赔你的。”
许樱低头,纸盒上印着“春日堂”的字样,里面是四颗圆润的草莓大福。她愣住——这是南港最有名的和果子店,每天限量发售,上周闲聊时她提过一句想吃,没想到他竟然记得。
她抬头看他,宗珩却已经别过脸,目光落在远处拥挤的人群,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锋利。
“谢谢。”她轻声说。
他“嗯”了一声,没回头。
庙会中央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舞狮队伍从街口涌来,锣鼓声震耳欲聋。人群像潮水一样向两侧分开,又迅速合拢,推搡间许樱被撞得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扣住她的手腕,稳稳地把她拽了回来。
“看路。”宗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不耐,却又莫名让人安心。
他的手掌很热,指腹有一层薄茧,磨得她手腕微微发烫。许樱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别乱动。”他皱眉的目光扫过四周,“这里人多,走散了别指望我找你。”
许樱没敢再动,任由他拉着自己往人少的地方走。他的背影很高,肩膀宽阔,在拥挤的人群中硬生生辟出一条路。她跟在他身后,鼻尖萦绕着一丝淡淡的薄荷味,混着冬夜的冷冽,莫名让人心跳加速。
舞狮的队伍越来越近,鼓点震得地面微微颤动。人群再次骚动,有人猛地从侧面撞过来,宗珩反应极快,一把将她拉到身侧,转身用后背替她挡住了推搡。
“跟紧。”他低头,呼吸擦过她耳尖。
许樱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他们终于挤到一处相对空旷的摊位前,卖糖画的老人正舀起一勺金黄的糖浆,手腕翻转间勾勒出一只展翅的凤凰。
宗珩松开她的手腕,指尖无意识地在裤缝上蹭了蹭,像是要擦掉什么不该存在的触感。
“林小雨呢?”他问。
许樱这才想起林小雨,慌忙摸出手机,发现三分钟前她发来消息:
「樱樱!我遇到同学了,先去玩啦!你自己小心~」
她抬头,正对上宗珩似笑非笑的眼神。
“被丢下了?”他问。
许樱捏紧手机,没吭声。
宗珩嗤笑一声,忽然伸手从她发梢摘下一片细小的彩纸屑——大概是刚才人群里飘落的装饰碎片。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许樱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屏住了。
“怕什么?”他垂眼看着她,声音低了几分,“我又不会吃了你。”
许樱的耳尖彻底红了。
远处又一阵欢呼爆发,夜空突然被照亮——第一簇试放的烟花在云端绽开,金色的光点如雨般坠落,映亮了他的侧脸。
宗珩抬头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走了。”他说。
许樱下意识跟上,却在迈步的瞬间发现自己的鞋带散了。她弯腰去系,起身时却发现宗珩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正回头看她。
夜风拂过,带着糖炒栗子的甜香。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
“许樱。”
“嗯?”
“你鞋带系反了。”
许樱低头,发现自己情急之下打了个死结。
她窘迫地蹲下重新系,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宗珩忽然在她面前单膝蹲下,修长的手指三两下解开那个乱七八糟的结,重新系好。
他的动作很熟练,指节偶尔蹭过她的鞋面,触感微凉。
“宗珩。”她小声叫他。
“说。”他没抬头。
“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利落地打了个结,站起身。
“说了,路过。”
许樱仰头看他,烟花的光影在他眉骨间明明灭灭。她知道他没说实话——南港庙会在城东,而他住在城西的别墅区。
但她没再追问。
宗珩看着她,忽然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走了,笨蛋。”
许樱捂着额头,跟上了他的脚步。
雪越下越大,细碎的冰晶在灯笼映照下像撒落的银粉。许樱跟着宗珩挤过人群,拐进一条窄巷,青石板路被雪水浸得发亮。
“慢点。”她小声提醒,脚下打滑,下意识抓住宗珩的袖口。
他脚步一顿,没甩开,反而反手扣住她手腕:“摔了别哭。”
茶楼挂着“暂不营业”的木牌,宗珩却熟门熟路地推开侧门。木质楼梯吱呀作响,许樱跟着他爬上二楼,迎面是个六角形小阁楼,雕花窗棂外飘着雪,屋内却暖意融融。
“你常来?”她拂去肩上的雪粒,好奇地打量四周。红木小几上摆着未收的茶具,白瓷杯底还凝着半干的水痕。
宗珩从柜子里翻出条毯子扔给她:“老板欠我个人情。”
许樱接过毯子,指尖碰到他手背,触电般缩回。深灰色羊绒毯带着松木香,像是刚晒过。她低头嗅了嗅,忽然听见一声轻笑。
“闻什么?”宗珩倚在窗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铜手炉,“怕我下毒?”
“才不是!”她耳根发热,慌忙把毯子裹在身上。暖意裹挟着若有若无的气息涌上来——这毯子分明是他的。
窗外传来庙会的喧闹声,衬得阁楼里愈发安静。宗珩拨弄着手炉盖子,炭火噼啪炸开一粒火星。许樱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忽然发现他小指有道新鲜的划痕。
“你手受伤了。”她脱口而出。
宗珩挑眉,抬手看了看:“搬货划的。”见她还盯着,忽然把手伸到她面前,“怎么,要给我吹吹?”
许樱僵住,视线落在那道细长的伤口上。渗出的血珠已经凝固,边缘还沾着点机油。鬼使神差地,她从口袋里摸出酒精棉片——妈妈塞给她的应急用品。
“会有点疼。”她小声说着,抓住他的手腕。
宗珩明显怔住了,却没抽回手。棉片擦过伤口的瞬间,他指尖颤了颤,许樱立刻放轻动作。
“娇气。”她故意学他平日的语气,却不敢抬头。
头顶传来一声哼笑,宗珩忽然弯腰凑近:“许樱,你手在抖。
温热的呼吸扫过她额发,她手一抖,棉片按重了。宗珩“嘶”地抽气,却低笑着看她慌乱的样子。
“对、对不起!”她松开手,酒精棉片掉在地上。
窗外“砰”地炸开一朵烟花,刹那间的光亮透过窗纸,在宗珩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许樱这才发现他们离得极近,近到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宗珩忽然伸手,从她发间摘下一片雪花。冰晶在他指尖迅速融化,顺着指纹蜿蜒成线。
“化了。”他低声说,目光却落在她睫毛上——那里还沾着几粒未消融的雪。
许樱屏住呼吸。他的指尖悬在她眼前,似乎犹豫要不要拂去那点冰雪。
楼下突然传来脚步声。
“阿珩?”中年男声伴着木梯的吱嘎声逼近,“你又撬我锁?”
宗珩迅速直起身,顺手把许樱往阴影里一挡。穿着棉麻唐装的男人拎着酒壶冒出头,看到他们时愣住。
“哟,带小姑娘私奔啊?”
“老陈。”宗珩警告地瞪他。
老板眯眼打量许樱,忽然笑了:“上次你半夜来借书,就是给这丫头抄诗?”
许樱倏地抬头,宗珩却已经抓起桌上的花生砸过去:“话多。”
老陈大笑着退出去,临走前冲许樱眨眨眼:“阁楼柜子第三格有惊喜。”
脚步声远去后,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许樱绞着毯子边缘:“什么…书?”
“捡的。”宗珩别过脸,耳廓发红。
她起身走向红木柜,第三格抽屉里静静躺着一本《海子诗集》,翻开的那页正是《日记》: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页边密密麻麻全是批注,最新的一条墨迹尚新:「想读给某人听——又怕她笑我矫情。」
许樱的指尖悬在那行字上,心跳如雷。身后传来宗珩烦躁的咋舌声,接着是打火机开合的脆响。
“别看。”他伸手要抢,许樱却把书抱在胸前转身。
两人撞个满怀。
宗珩的手僵在半空,许樱仰头看他。打火机的金属外壳硌在她后背,凉意透过毛衣蔓延。此刻她忽然意识到,这个总对全世界摆臭脸的少年,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小心翼翼抄下所有温柔的诗句。
“宗珩。”她轻声问,“德令哈的夜色…是什么样的?”
他喉结滚动,眸色暗沉。窗外又炸开一串烟花,姹紫嫣红的光透过窗棂,在他们之间流淌成河。
“想知道?”他忽然俯身,呼吸擦过她耳垂,“以后…带你去。”
零点倒计时开始,整座城市仿佛被点燃。
“十、九、八——”
人群的呼喊声如潮水般涌来,许樱被挤到石桥的栏杆边,后背几乎贴上冰冷的石雕。宗珩的手臂横在她身前,撑出一方狭窄却安全的空间。他的冲锋衣面料蹭过她的脸颊,带着冬夜的寒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味——那是他常吃的糖的气息。
“七、六、五——”
又一簇烟花炸开,紫金色的光瀑倾泻而下,映得宗珩的侧脸忽明忽暗。许樱仰头看他,发现他正低头凝视着自己,黑眸里盛着细碎的光。
“看路。”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淹没在喧闹里。
许樱这才发现自己的鞋带散了。她刚要弯腰,宗珩已经先一步蹲下,修长的手指三两下系好鞋带,动作利落得像他打篮球时一样。
“四、三——”
他起身时,许樱的耳尖发烫。桥上的风很大,吹乱她的刘海,宗珩抬手,指尖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却在触碰到她肌肤的瞬间顿住。
“二、一!”
全城的钟声在同一刻敲响,无数烟花腾空而起,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欢呼声震耳欲聋,而许樱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宗珩的唇动了动。
“新年快乐。”他说。
许樱想说“你也是”,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你这里……还疼吗?”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眉尾的疤痕。那是两个月前,他在巷子里和隔壁校的人打架留下的。当时她只知道他翘了晚自习,第二天却见他贴着创可贴来上课,眼底还有未消的淤青。
后来她才从别人口中听说,那几个混混在放学路上拦她,被他撞见了。
宗珩怔了一瞬,随即嗤笑:“早没感觉了。”
可当她的指腹抚过那道浅疤时,他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许樱忽然想起那天放学后,她在空教室里找到他,默不作声地帮他清理伤口。他疼得“嘶”了一声,却还嘴硬:“许樱,你下手能不能轻点?”
而现在,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许樱。”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她。
“嗯?”
“你手好冰。”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还停在他脸上,慌忙缩回手,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宗珩从口袋里摸出一副黑色手套,不由分说地套在她手上。手套明显是他的尺寸,套在她手上空荡荡的,指尖还多出一截。
“戴着。”他语气不容反驳,“别又冻得写不了字。”
许樱低头看着手套,心跳得更快了。
烟花仍在继续,一簇接一簇地绽放。
许樱偷偷往旁边挪了半步,想拉开一点距离,却不小心踩到身后人的脚。那人骂了句脏话,宗珩眼神一冷,直接把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站好。”他说。
她的后背几乎贴上他的胸膛,隔着厚厚的羽绒服,仍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金色的烟花在头顶炸开,照亮整座石桥。许樱低头,看见两人的影子斜斜地投在地上——她的影子被他完全笼罩,像是被他拥在怀里。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宗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注意到了地上的影子。他忽然低笑一声,故意往前半步。影子里的“他”立刻贴上了“她”的轮廓,亲密无间。
许樱耳根发烫,慌乱地移开视线。
“躲什么?”宗珩的声音带着促狭,“影子而已。”
可她分明听见他嗓音里的笑意。
烟花秀接近尾声,人群开始散去。
宗珩单手插兜走在前面,许樱跟在他身后半步,踩着他留在雪地里的脚印。手套还戴在她手上,残留着他的温度。
“宗珩。”她忽然叫住他。
他回头,挑眉看她。
“你的手套……”她作势要摘下来。
“先放着。”他打断她,“下次还我。”
下次。
这个词让许樱心头一颤。
雪又下了起来,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许樱鬼使神差地伸手,替他拂去那片雪花。宗珩愣住,随即勾起嘴角。
“走了。”他转身挥挥手,背影很快消失在雪幕中。
许樱站在原地,看着手套发呆。翻过来时,她发现内侧用红线绣着一个小小的“Z”——那是宗珩名字的首字母。
她忽然想起,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主动给她留下“下次见”的理由。
回家的路上,许樱收到林小雨的短信:
「你俩什么情况???」
她盯着屏幕,不知该怎么回复。手机又震动起来,是宗珩发来的消息,只有三个字:
「到家没?」
许樱咬住下唇,慢慢打字:「快了。」
对方正在输入中……
良久,宗珩回了一句:
「手套别弄丢了。」
她看着这句话,忽然笑了。
雪夜的路灯下,少女低头藏起嘴角的弧度,却藏不住眼底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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