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的冬天来得又急又冷。
许樱站在公交站台边,裹紧了围巾,呼出的白气在清晨的冷雾里散开。她低头看了眼手表——6:40,比平时早了二十分钟。
站台上零星站着几个同样穿临城一中校服的学生,大多睡眼惺忪地缩着脖子。许樱把冻得发红的指尖藏进袖口,目光落在远处缓缓驶来的公交车上。
车停稳后,她刷卡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她用指节轻轻擦了擦,透过那一小块清晰的玻璃望向窗外。
这座城市对她而言还很陌生。
转学两周,她依然保持着在南方时的习惯——提前到校,安静地预习功课,尽量不引人注目。
公交车在一中站停下,许樱随着零星几个学生下车。校门口的值周生还没到岗,铁门敞开着,校园里静悄悄的,只有保洁阿姨在清扫落叶的沙沙声。
她踩着薄霜往教学楼走,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高二(7)班的教室门虚掩着,推开门时,一股暖气混着淡淡的灰尘味扑面而来。
教室里空无一人。
许樱走到第一排中间的座位——那是她的位置。
宗珩的椅子歪斜地摆着,桌面上乱七八糟地堆着几本卷了边的课本,一本《海子诗集》斜插在抽屉边缘,书页间露出半截皱巴巴的糖纸。
她放下书包,从口袋里取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开始擦拭自己的桌面。
这是她转学以来的习惯。
擦完自己的半边,许樱犹豫了一下,目光落在宗珩那侧的桌面上——那里用黑色马克笔画着一个狰狞的骷髅头,旁边潦草地写着“别惹我”三个字。
她抿了抿唇,最终没有越界。
整理好桌面,许樱从书包里取出笔袋,准备预习今天的英语课文。
笔袋是浅蓝色的帆布材质,角落绣着一朵小小的樱花——和她的名字很配。她拉开拉链,手指在里面摸索了一下,突然顿住。
钢笔不见了。
那支浅蓝色钢笔是转学前好友送的离别礼物,笔帽上刻着樱花图案,她一直很珍惜。
许樱微微蹙眉,把笔袋里的东西全部倒在桌上——黑色水笔、自动铅笔、橡皮、荧光笔……唯独少了那支钢笔。
她明明记得昨晚收拾书包时还检查过。
“难道落在家里了?”
她翻开书包每个夹层,甚至检查了课本缝隙,依然没有找到。
窗外,天色渐渐亮起来,走廊里开始有零星的脚步声。许樱深吸一口气,把散落的文具重新收进笔袋,又从侧袋摸出一支备用黑色水笔。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许樱抬头,看见宗珩单手插兜站在门口。
他今天没穿校服外套,只套了件黑色连帽卫衣,领口松松垮垮地敞着,露出锁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晨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的目光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许樱身上,挑了挑眉:“这么早?”
许樱低下头,继续整理课本:“嗯。”
宗珩晃到座位旁,把书包往桌上一扔,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懒洋洋地坐下,两条长腿直接伸到了许樱椅子下面。
许樱不动声色地把椅子往前挪了挪。
宗珩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嗤笑一声,突然凑近:“喂,好学生。”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薄荷烟味,混着冬日清晨的寒气,让许樱下意识往后仰了仰。
“你每天提前来教室,”宗珩歪着头,黑眸里带着玩味,“该不会是为了偷偷用功吧?”
许樱平静地合上课本:“我只是不喜欢迟到。”
“是吗?”宗珩伸手,指尖在她课本上点了点,“那这是什么?”
许樱低头,看见自己刚才预习时在课本边角记的笔记——密密麻麻的单词注解和语法要点。
她的耳根微微发热,但声音依然镇定:“预习而已。”
宗珩盯着她看了两秒,突然笑了。他往后一靠,椅子前腿离地,危险地晃了晃:“真没劲。”
教室里陆续有同学进来,嘈杂声渐起。
许樱专注于课本,直到英语老师走进教室才抬起头。
“同学们,把昨天布置的作文拿出来,同桌□□。”
许樱从文件夹里取出作文纸,余光瞥见宗珩正漫不经心地转着笔——那是一支黑色钢笔,笔身在阳光下泛着暗哑的光泽。
她微微一怔。
那支笔……
宗珩注意到她的视线,故意把笔转得更快了些,嘴角勾起一抹痞笑:“怎么,好学生也对我的笔感兴趣?”
许樱收回目光,把作文纸推到他面前:“请批改。”
宗珩扫了眼纸上工整的字迹,突然伸手从她笔袋里抽出那支黑色水笔:“用这个多没意思。”
他把自己的钢笔塞进她手里:“试试?”
许樱愣住了。
钢笔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她犹豫了一下,在作文纸上轻轻划了一道——墨水流畅,笔尖触感柔软,是支价值不菲的好笔。
“怎么样?”宗珩凑近,呼吸拂过她耳畔。
许樱把笔还给他:“很好写。”
宗珩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压低声音:“你的笔……是不是丢了?”
许樱心跳漏了一拍。
她抬眼,对上宗珩似笑非笑的目光,忽然明白了什么。
“是你拿的。”这不是疑问句。
宗珩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谁知道呢?”
上课铃适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视。英语老师敲了敲讲台:“开始□□,下课前交上来。”
许樱深吸一口气,拿起宗珩的作文纸——上面只有潦草的三行字,还拼错了两个单词。
她握紧了手中的黑色水笔。
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许樱的笔尖在纸上顿住,墨水断断续续地晕开,最后彻底干涸。
她轻轻皱了皱眉,将黑色水笔举到眼前晃了晃——没有反应。笔管里的墨汁已经见底,只剩下一层浅浅的蓝色沉淀。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三角函数,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尖锐的声响。许樱低头翻找笔袋,指尖拨开橡皮、尺子和修正带,却没有第二支黑色水笔的踪影。
——只有一支红色圆珠笔,和一支自动铅笔。
她抿了抿唇,犹豫了一秒,还是抽出了那支红色圆珠笔。
红色不适合记数学笔记。
但她别无选择。
笔尖刚触到纸面,身旁的椅子忽然“吱呀”一声响。宗珩懒洋洋地撑着下巴,视线从黑板滑到她的笔记本上,又落到那支红色圆珠笔上。
“怎么,好学生改行当批卷老师了?”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促狭。
许樱没理他,继续抄写黑板上的公式。红色的字迹在一片黑色笔记中格外扎眼。
宗珩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伸手从自己笔袋里摸出一支黑色中性笔,“啪”地丢到她面前。
“借你。”
笔在桌面上滚了半圈,停在许樱的课本边缘。
她笔尖一顿,侧头看了他一眼。
宗珩已经转开了视线,手里转着铅笔,一副“老子只是随手一丢”的漫不经心。
许樱收回目光,没有去碰那支笔,继续用红色圆珠笔写着。
宗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粉笔灰簌簌落下,教室里的暖气嗡嗡作响。
下课铃响,数学老师前脚刚走出教室,宗珩就一脚踹开椅子站了起来。
“让开。”
许樱正在整理笔记,闻言往旁边侧了侧身。宗珩从她身后挤出去,校服衣摆擦过她的肩膀,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她低头继续写字,红色的公式一行行排列整齐。
——直到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抽走了她的笔记本。
“喂。”
许樱抬头,宗珩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站在她桌前,居高临下地翻着她的笔记。
“还给我。”她伸手去够。
宗珩轻松往后一仰,躲开她的手,目光扫过那些红色字迹,嗤笑一声:“这么倔?宁愿用红笔也不肯用我的?”
许樱抿着唇,没说话。
宗珩忽然俯身,手臂撑在她的桌面上,逼近她:“许樱,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薄荷糖味道。许樱下意识往后靠了靠,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没有。”她平静地说。
“那为什么不用我的笔?”
“我有笔。”
宗珩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行。”
他直起身,随手把笔记本丢回她桌上,转身就走。
许樱低头整理被弄乱的纸张,忽然发现那支黑色中性笔不知什么时候被插进了她的笔袋里。
她盯着笔看了两秒,轻轻叹了口气。
午休时间,教室里的人渐渐少了。
许樱从食堂回来时,发现自己的座位旁围了几个女生,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
她一走近,她们立刻散开,眼神有些古怪。
许樱没在意,坐下后习惯性地检查笔袋——
红色圆珠笔不见了。
她愣了一秒,翻遍笔袋和抽屉,甚至蹲下来看了看地上,都没有找到。
那支笔虽然不值钱,但是她从原来的学校带来的,用了整整一年。
许樱抿了抿唇,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教室后排——宗珩正和几个男生打闹,手里抛接着一个篮球,笑得张扬。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忽然转头看过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
宗珩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
许樱收回视线,从书包夹层里摸出一支绿色荧光笔,继续写作业。
——她早就习惯了随身多带几支笔。
下午第三节是体育课,许樱因为生理期请假,独自在教室休息。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桌面上,她正用那支绿色荧光笔划重点,忽然听到后门被推开的声音。
宗珩满头大汗地走进来,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
他显然又没去上课。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宗珩走到饮水机前接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喉结上下滚动。水珠顺着他的下巴滑落,滴在锁骨上。
许樱移开视线,继续看书。
“喂。”
宗珩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桌前,湿漉漉的矿泉水瓶“咚”地放在她课本旁边。
“你的笔。”
他从裤兜里掏出那支红色圆珠笔,丢到她面前。笔身上还沾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许樱抬头看他:“为什么拿我的笔?”
宗珩耸了耸肩:“手滑。”
“……”
“怎么,不信?”他俯身,手臂撑在她的课桌上,距离近得能闻到她发丝上的洗发水香味,“那你说,我为什么要拿一支破笔?”
许樱直视他的眼睛:“因为你想让我用你的笔。”
宗珩愣住了。
阳光在他们之间流淌,尘埃在光线下飞舞。
半晌,宗珩忽然笑了。
“许樱。”他低声叫她的名字,手指轻轻点了点那支红色圆珠笔,“你比我想的聪明。”
说完,他直起身,拎起校服外套甩到肩上,转身走出了教室。
门关上的瞬间,许樱拿起那支红色圆珠笔,发现笔身上多了一行小小的刻痕——
“用我的。”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钥匙匆忙刻上去的。
许樱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嘴角微微扬起。
她终于拿起了那支一直被冷落的黑色中性笔,在指尖转了一圈。
——笔杆上贴着一张小小的便利贴,上面画着一个笑脸。
下午的生物实验课,教室后排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精味。
许樱低头整理实验报告单,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从早上开始,宗珩就异常安静。
没有故意踢她的椅子,没有在她记笔记时突然凑近看,甚至没有用那种懒洋洋的、带着点挑衅的眼神瞥她。
——反常即妖。
她微微侧眸,余光扫向身旁。
宗珩正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支银色解剖刀,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的目光落在实验台上,却明显没有聚焦,嘴角若有若无地勾着,像是在盘算什么。
许樱收回视线,从笔袋里抽出一支黑色圆珠笔,在报告单上写下日期。
咔嗒。
笔尖刚触到纸面,前排的女生突然转身:“许樱,能借我一支笔吗?我的没墨了。”
许樱点头,顺手从笔袋里拿出另一支蓝色圆珠笔递过去。
“谢谢!”女生笑了笑,“你笔袋里怎么这么多颜色啊?”
“习惯。”许樱简短地回答,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宗珩。
他依旧在转那把解剖刀,但嘴角的弧度似乎更明显了。
实验进行到一半,许樱的圆珠笔突然卡壳。
她按了按笔尾,笔芯却死活不出来。
——这支笔是新的,早上才从文具店买的。
她微微蹙眉,用力甩了甩,笔芯依然纹丝不动。
讲台上,生物老师正背对着学生调试显微镜。
许樱悄悄拧开笔身检查——笔芯被人用胶水粘住了。
她呼吸一滞,下意识看向宗珩。
他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解剖刀,正歪着头看她,眼里带着明晃晃的幸灾乐祸。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宗珩挑了挑眉,用口型无声地说:“惨、咯。”
许樱面无表情地合上笔盖,从笔袋里拿出最后一支红色圆珠笔,继续记录数据。
宗珩的笑容僵在脸上。
“接下来观察洋葱表皮细胞。”生物老师敲了敲黑板,“每组派一个人来领载玻片。”
许樱刚要起身,宗珩突然站起来:“我去。”
他大步走向讲台,回来时手里除了载玻片,还多了一把崭新的解剖刀。
“给。”他把刀推到许樱面前,故意压低声音,“这支刀特别锋利,小心别划到手……好学生。”
许樱没接,只是平静地问:“你想干什么?”
宗珩耸耸肩:“帮你啊。”
她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伸手去拿解剖刀——
宗珩猛地缩回手:“哎,突然不想给了。”
许樱:“……”
他恶劣地晃了晃刀子:“求我?”
许樱直接起身,去隔壁组借了一把。
宗珩:“……”
实验课结束,许樱去水池边洗手。
宗珩盯着她的背影,迅速拉开她的笔袋——
空的。
“怎么可能……”他皱眉,又翻了一遍,连夹层都没放过。
确实一支笔都没有了。
他刚要合上笔袋,忽然注意到她课本的夹层微微鼓起。
宗珩一把掀开课本——
一支银色自动铅笔静静躺在那里。
“操。”他气笑了,“许樱,你他妈是仓鼠吗?”
放学铃响,许樱收拾好书包,径直走向女厕所。
她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刷过手指。
镜子里,她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有微微发红的耳尖泄露了一丝情绪。
——那支被粘住的笔,绝对是宗珩干的。
她关上水龙头,突然听到隔间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撞到了门板。
紧接着,宗珩的声音从隔壁男厕所飘过来:
“老子乐意,管得着吗?”
许樱愣了下,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另一个男声响起:“珩哥,你不会真喜欢那个转学生吧?天天逗人家……”
“滚。”宗珩的声音带着不耐烦,“再废话连你一起揍。”
水龙头突然被拧开,哗啦啦的水声淹没了后续对话。
许樱站在原地,心跳莫名加快。
她刚走出厕所,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拦住了去路。
宗珩靠在墙边,校服外套敞着,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他低头看她,眼里带着探究:“听见了?”
许樱装傻:“什么?”
“装。”他嗤笑一声,突然凑近,“许樱,你耳朵红了。”
她后退半步,镇定道:“天热。”
宗珩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行。”
他直起身,从裤兜里掏出那支被粘住的黑色圆珠笔,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明天继续。”
许樱:“……”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补充:“——记得多带几支笔,好学生。”
“……”
周五的最后一节课结束,教室里的人很快走光。
许樱慢条斯理地收拾书包,把笔记本按科目分类放好,再仔细检查每一支笔是否归位。
宗珩没走。
他翘着椅子,后脑勺抵在墙上,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身上。
——他倒要看看,她还能装多久。
许樱拉上笔袋拉链,站起身。
“喂。”
宗珩突然开口,椅子“砰”地一声落回地面。
许樱脚步没停。
“许樱。”
他的声音沉了几分。
她终于回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有事?”
宗珩站起身,几步跨到她面前,一把抓过她的笔袋。
“你——”
许樱下意识伸手去抢,却被他侧身躲开。
宗珩拉开笔袋,十支不同颜色的笔整齐地排列着,在夕阳下泛着微光。
他盯着那些笔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你到底有多少支笔?”
许樱抿了抿唇:“还我。”
宗珩没动,反而逼近一步:“我问你,带这么多笔,是打算开文具店?”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薄荷糖味。许樱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了课桌。
“因为最近总丢笔。”她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宗珩心跳漏了一拍。
——她知道。
他原本以为她会隐忍不发,或者干脆去告诉老师。可她偏偏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无声地宣告:我早看穿你了。
“哦?”他强压下那一丝慌乱,故作轻松地挑眉,“谁这么无聊,偷好学生的笔?”
许樱没回答,只是伸手去拿笔袋。宗珩却突然抬高胳膊,仗着身高优势让她够不着。
“宗珩。”
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一丝恼意。
宗珩低头看她。夕阳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的耳尖因为恼怒微微发红,像初春的樱花。
他突然觉得喉咙发干。
“还我。”许樱又说了一遍。
宗珩鬼使神差地问:“如果我不还呢?”
许樱静静看了他几秒,忽然转身从书包里又摸出一支荧光笔,当着他的面在课本上划了几道。
宗珩:“……”
——她居然还有备用?!
他一把夺过那支荧光笔,咬牙切齿:“许樱,你故意的?”
许樱合上课本,语气平淡:“足够用到你腻为止。”
宗珩愣住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戳破了他这些天来幼稚行为的伪装。
——她不仅知道是他干的,还早就准备好了应对方案。
更让他恼火的是,她居然如此冷静,冷静到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为什么不生气?”他听见自己问。
许樱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因为很幼稚。”
宗珩的耳根“唰”地烧了起来。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反驳?可这确实幼稚。道歉?那岂不是更丢脸。
许樱趁他愣神的功夫,拿回了笔袋和荧光笔。她转身要走,宗珩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等等。”
他的掌心很烫,许樱能感觉到他脉搏的跳动。
“我的钢笔呢?”她问。
宗珩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摸向裤兜——那支浅蓝色的钢笔一直被他随身带着,笔帽上的樱花已经被他摩挲得发亮。
许樱的目光落在他鼓起的口袋上。
宗珩触电般松开她的手,后退一步。
“明天还我。”许樱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宗珩站在原地,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掏出那支钢笔,金属笔身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操。”
他低骂一声,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恼火什么。
那天晚上,宗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摸出枕头下的钢笔,对着台灯仔细端详。笔帽上的樱花雕刻得很精致,花瓣的纹路清晰可见。
鬼使神差地,他拿出小刀,在樱花旁边小心翼翼地刻了一个五角星。
刻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恨不得把钢笔扔出去。
“我他妈在干什么……”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脑海中却不断浮现许樱说“很幼稚”时的表情。
——平静的,带着一丝无奈的,甚至有点……纵容?
宗珩猛地坐起身,抓过桌上的墨水盒。这是上周他去文具店买的,进口货,据说最适合这种钢笔。
他盯着墨水盒看了半天,突然扯过一张纸,潦草地写下几个字,又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过了一会儿,他又把纸团捡出来,重新写。
反复三次后,他终于勉强满意,把纸条和钢笔、墨水一起塞进纸袋。
周六清晨,许樱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
她揉了揉眼睛,拉开窗帘,冬日的阳光斜斜地洒进来,在书桌上铺开一片淡金色的光晕。昨晚熬夜复习,她原本想多睡一会儿,可不知怎么,心里总惦记着那支钢笔。
——宗珩会还回来吗?
她摇摇头,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脑海。以他的性格,说不定早就把那支笔扔进哪个垃圾桶了。
洗漱完,许樱披了件米色针织外套下楼取报纸。刚推开家门,一个牛皮纸袋就静静地躺在门前的台阶上,上面还用黑色马克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星星。
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蹲下身,指尖触到纸袋的瞬间,许樱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和那天在天台上,宗珩递给她的糖是一个味道。
纸袋里垫着几张皱巴巴的草稿纸,像是随手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许樱小心翼翼地拨开,那支浅蓝色的钢笔就躺在里面,笔帽上的樱花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拿起钢笔,发现笔身比记忆中的更亮,像是被人用软布反复擦拭过。
“真的还回来了……”
许樱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帽。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樱花旁边,多了一个小小的刻痕。
那是一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线条深浅不一,边缘还有些毛糙,明显是用小刀一点点刻出来的。她甚至能想象出宗珩皱着眉头,在台灯下笨拙地握着钢笔的样子。
胸口忽然涌上一股陌生的暖意。
纸袋底部还有一个精致的墨水瓶,深蓝色的玻璃瓶身上贴着德文标签。许樱认得这个牌子,是进口的永恒墨水,价格抵得上她半个月的零花钱。
墨水盒下面压着一张对折的纸条,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撕过又抚平。
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四个潦草的字:
「老子腻了。」
落款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字母「Z」,最后一笔拉得老长,几乎划破纸面。
许樱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忽然发现背面还有一行极浅的铅笔字,像是写完后又匆忙擦掉的。她对着阳光仔细辨认,隐约看出几个断断续续的笔画:
「……刻歪了……别笑……」
一阵风吹过,院子里的银杏树沙沙作响。许樱把纸条重新折好,却怎么也压不平那些皱褶——就像她此刻莫名发烫的耳根。
“樱樱,吃早餐了!”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许樱慌忙把钢笔和墨水塞进外套口袋,纸袋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餐桌上,父亲正在看报纸,母亲端出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今天起这么早?”母亲递给她一杯热牛奶,“脸色怎么这么红?发烧了?”
“没、没有。”许樱低头喝牛奶,嘴唇碰到杯沿时才意识到自己在笑,“可能是……天气太好。”
父亲从报纸后探头看了眼窗外阴沉的天空:“……”
母亲忽然指了指她的口袋:“那是什么?”
许樱一僵,墨水瓶的轮廓在针织外套上格外明显。她急中生智:“同学借我的蓝墨水…下周美术课要用。”
“哪个同学啊?住附近吗?”
“就…同桌。”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果然,母亲眼睛一亮:“就是上次帮你说话的那个男生?叫什么来着……”
“妈!”许樱猛地站起来,“我吃饱了!”
她几乎是逃回房间的,关门时还听见母亲笑着对父亲说:“这孩子,提到同桌反应这么大……”
许樱反锁房门,长舒一口气。
她从口袋里取出钢笔和墨水,摆在书桌上。晨光中,墨水瓶像一块深蓝色的宝石,而那颗歪歪扭扭的星星在笔帽上闪闪发亮。
鬼使神差地,她拧开墨水瓶,给钢笔灌满墨水。深蓝色的液体在玻璃管中缓缓上升,像一片静谧的夜空。
笔尖触及草稿纸的瞬间,墨水晕开一朵小小的蓝花。许樱写下今天的日期,又下意识地画了颗五角星——比宗珩刻的那个规整多了。
她盯着两颗并排的星星看了会儿,忽然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歪歪扭扭的刻痕。
“笨蛋…”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窗外,银杏叶打着旋儿落下。许樱拉开抽屉,把纸条夹进日记本最里层,想了想又拿出来,用透明胶带贴在扉页上。
「老子腻了。——Z」
那行被擦掉的铅笔字正好对着窗外的光,若隐若现。
下午三点,许樱正在写作业,门铃突然响起。
透过猫眼,她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高挑背影站在院门外,正不耐烦地用鞋尖踢着石子。
——宗珩?!
许樱的手瞬间出汗了。她下意识整理了下头发,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深吸一口气,她拉开大门:“你怎么……”
院门外空无一人。
只有石阶上放着一盒草莓蛋糕,包装纸上用马克笔画了个巨大的五角星。
许樱抱起蛋糕盒,发现下面还压着一张便利店小票,背面潦草地写着:
「赔礼。别误会,店员搞错口味了。」
她抬头望向街道尽头,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跳上自行车,校服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张扬的翅膀。
蛋糕盒里飘出一张粉色卡片,上面印着甜品店的广告语:
「星星与甜蜜更配哦~」
许樱“噗嗤”笑出声,赶紧捂住嘴。
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她抱紧蛋糕盒,忽然觉得这个阴沉的周末,亮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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