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樱盯着英语课本上的单词,指尖无意识地在纸页上划着圈。
“Abandon, abandon, abandon…”
教室里嘈杂得像一锅煮沸的水。后排几个男生正把橡皮切成小块当子弹,用尺子当弹弓,瞄准前排女生的马尾辫。纸团从她耳边呼啸而过,砸在黑板边缘,“啪”地弹回来,滚到她桌上。
“哎哟,不好意思啊学霸!”扔纸团的男生嬉皮笑脸地道歉,又转头和同伴击掌。
许樱没抬头,睫毛在课本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只是轻轻把纸团拨到桌角,继续默写单词。
——太吵了。
高二(7)班向来以“活跃”著称,班主任曾痛心疾首地说这是“猴子窝”。但对许樱来说,这种吵闹像一层透明的膜,把她隔在人群之外。
转学三个月了,她依然像个局外人。
“喂,许樱!”林小雨突然戳她胳膊,“下节体育课,咱们溜去小卖部吧?”
许樱摇摇头:“我想背会儿单词。”
“又背?”林小雨夸张地叹气,“你都年级前十了,给凡人留条活路吧!”
她笑着把许樱的刘海揉乱,蹦跳着加入了后排女生的八卦圈。
许樱看着她们笑闹的背影,手指悄悄攥紧了笔。
走廊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是隔壁班男生在走廊踢足球,球砸中了消防栓玻璃。
“砰!”
教室里瞬间沸腾,所有人都挤到窗边看热闹。许樱的椅子被撞得晃了晃,墨水瓶翻倒,蓝黑色墨水浸透了半页笔记。
她盯着晕开的墨迹发呆。
这是今天第三次了。
早上交作业时被故意撞到,数学课上传来的纸条上画着丑化她的漫画,现在连最后的清净角落也被染脏。
许樱突然站起来。
没人注意到她收拾书包的动作。她把湿漉漉的笔记本塞进抽屉,抓起单词本和保温杯,轻手轻脚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走廊比教室更冷。
许樱把脸埋进米色围巾里,呼出的白气在玻璃窗上凝成小片雾气。她用手指画了只小猫,又迅速擦掉。
南港的冬天带着锋利的寒意。窗外开始飘雪,细碎的雪花粘在窗框上,像撒了一把盐。
她记得上周值日时,发现五楼天台的门锁坏了。铁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应该没人吧……”
这个念头像羽毛般掠过心头。许樱握紧单词本,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五楼是废弃的化学实验室,走廊尽头堆着蒙灰的显微镜箱。许樱的帆布鞋踩在老旧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天台铁门比她记忆中还破——锁芯处有明显的踹痕,门框上的锈迹像干涸的血迹。
许樱伸手推门的瞬间,突然听见“咔嗒”一声轻响。
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门后传来打火机齿轮摩擦的声音,一下,两下,然后是烟草燃烧的细微声响。
有人。
许樱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单词本从指间滑落,“啪”地一声砸在潮湿的水泥地上。
宗珩转过头来,嘴角叼着半截烟,眯着眼睛看她,像是某种危险的猫科动物在打量误入领地的猎物。
“好学生也逃课?”他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的戏谑。
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扑过来,许樱的睫毛上沾了雪,视线有些模糊。她没回答,只是蹲下去捡单词本,指尖刚碰到书页,一只黑色运动鞋就踩在了本子边缘。
宗珩的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没用力,但也没挪开。
许樱抿了抿唇,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硬拽。她抬起头,声音很轻:“让一下。”
宗珩没动,反而俯下身,烟味混着冷冽的雪松气息逼近。许樱屏住呼吸,往后仰了仰,后腰抵在了冰凉的铁栏杆上。
“怕我?”他问,嗓音里带着点恶劣的笑意。
许樱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宗珩的眉骨很高,眼窝深邃,眼尾有一颗很小的痣,藏在嚣张的眉骨阴影下,莫名显得温柔。他的睫毛上沾了雪,融化成细小的水珠,像是某种易碎的伪装。
——他其实长得很好看。
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许樱自己都愣了一下。
宗珩似乎察觉到她的走神,嗤笑一声,抬手把烟摁灭在积雪的栏杆上。火星在雪里“嘶”地熄灭,留下一小块焦黑的痕迹。
他直起身,鞋尖终于从她的单词本上挪开。
许樱迅速把本子捡起来,拍了拍沾上的雪水,书页边缘已经有点皱了。她皱了皱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卷起的纸角。
宗珩看着她的小动作,突然伸手过来。
许樱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后背“咚”地撞上铁门。宗珩的手顿在半空,眉毛挑得老高:“我又不打你,躲什么?”
他没好气地一把抽走她手里的单词本,翻了两页:“英语词组整理?”
许樱伸手去抢:“还给我。”
宗珩把手举高,仗着身高优势让她够不着。许樱踮起脚,手指堪堪擦过本子边缘,却还是差了一截。她有些恼了,声音也冷下来:“宗珩!”
宗珩低头看她,忽然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尾那颗小痣会跟着微微上扬,那股凶巴巴的气场一下子散了大半,反而透出点少年气的顽劣。
“生气了?”他故意晃了晃本子,“叫声哥哥就还你。”
许樱抿紧嘴唇,突然抬脚狠狠踩在他球鞋上。
宗珩“嘶”了一声,却没躲,反而笑得更大声了:“劲儿不小啊。”
他把本子塞回她手里,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什么,抓起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塞过去。
许樱低头,掌心躺着一颗薄荷糖,透明糖纸上印着浅绿色的花纹。
她愣住了。
上周她感冒,课间咳嗽的时候,桌上突然出现了一盒薄荷糖。她以为是同桌女生放的,还特意道了谢,结果对方一脸茫然。
——原来是他?
宗珩已经走回栏杆边,背对着她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咬在嘴里,打火机“咔嗒”一声响,橙红的火苗蹿起来,映亮他锋利的侧脸轮廓。
“不吃?”他没回头,声音混着烟草味飘过来,“那还我。”
许樱飞快地把糖塞进口袋,手指无意识地捏着糖纸边缘,塑料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谢谢。”她说得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
宗珩没应声,只是吐出一口烟,白色的雾气很快被风吹乱,消散在雪里。
许樱的指尖冻得发红,单词本上的字母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她偷偷抬眼,宗珩的背影在风雪里像一道沉默的剪影,指间的烟早已熄灭,却仍被他无意识地捏着。
雪片落在他的肩膀上,又很快融化,洇湿了一小片衣料。
——他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抽烟?
许樱想起班里女生的窃窃私语:
“宗珩上周又把三班的人打了,听说是因为对方骂他爸抛妻弃子……”
“他妈妈好像精神不太好,家里只有奶奶管他……”
单词本突然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宗珩回过头来。
“看什么?”他声音很淡,睫毛上沾着雪。
许樱慌忙低头,铅笔在“abandon”上划出一道长线。
沉默重新笼罩下来。
远处操场上有体育班的学生在踢球,欢呼声被风雪割得支离破碎。许樱的脚尖无意识地在积雪上画圈,忽然听见“咔哒”一声——
宗珩把打火机扔了过来。
“拿着。”他头也不回,“手要冻僵了。”
金属外壳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许樱蜷起手指,暖意顺着掌心蔓延。
宗珩突然转身走向水箱,从后面摸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
“接着。”他抛来一瓶矿泉水,瓶身结着冰碴。
许樱手忙脚乱地接住,冰得差点脱手。宗珩嗤笑一声,拧开自己那瓶灌了两口,喉结滚动时,水珠顺着下颌滑进衣领。
许樱小口抿着水,突然被冰得一个激灵。宗珩盯着她泛红的鼻尖看了两秒,突然拽过她手里的瓶子。
“你……”
他掏出打火机燎了燎瓶底:“现在能喝了。”
塑料被烤出细微的焦味,水温居然真的变暖了些。许樱怔怔地道谢,宗珩已经重新靠回栏杆,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
“那个……”许樱鼓起勇气,“抽烟对身体不好。”
宗珩点烟的动作顿了顿。
风雪忽然变大,许樱听见他很低地笑了一声:“许樱。”
这是转学以来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
“管好你自己。”他咬着烟,声音含糊,“下次再穿这么薄出来,冻死算了。”
许樱这才注意到他只穿了件单毛衣,袖口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她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创可贴,却听见天台门被“哐当”撞开——
“珩哥!老班查人了!”一个刺猬头男生探进来,看见许樱时瞪圆了眼睛,“我操,你们……”
宗珩一脚踹上门:“滚。”
刺猬头的脚步声远去后,许樱发现宗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走吧。”他把烟头碾在水箱上,“以后别来了。”
许樱攥紧单词本,忽然打了个喷嚏。
宗珩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扯下自己的围巾扔过来。灰格子羊绒围巾带着体温和淡淡的烟草味,许樱僵在原地。
“穿上。”他语气很差。
围巾太长,许樱手忙脚乱地绕了两圈还是垂下一大截。宗珩“啧”了一声,突然逼近。
他手指擦过她耳垂时,许樱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笨死了。”宗珩三两下系好围巾,指节无意间蹭到她下巴,“脸这么冰?”
许樱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水箱。宗珩突然伸手垫在她背后,掌心温度透过校服灼人。
两人同时僵住。
雪落在他们之间的空隙里,像一道无形的界线。
预备铃尖锐地划破天台的寂静,许樱猛地站起身,单词本“啪嗒”掉进积雪里。
“糟了,下节是班主任的课——”她手忙脚乱去捡,脖子却突然一紧。
灰格子围巾的流苏死死缠住了生锈的水箱阀门。
“别动。”
身后传来宗珩的声音,接着是靴子踩碎薄雪的咯吱声。许樱僵着脖子不敢回头,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逼近,烟草味混着薄荷糖的清冽,像一场温柔的雪崩。
他的手指擦过她耳垂。
“你抖什么?”宗珩的声音带着戏谑,呼吸喷在她冻红的耳尖上,“我又不咬人。”
围巾的结卡在阀门转轴里,他啧了一声,突然摘下黑色皮手套。许樱从余光里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手背上有几道浅色疤痕,此刻正灵巧地穿梭在毛线缝隙间。
“你经常……解围巾?”她试图缓解心跳过速的尴尬。
宗珩嗤笑:“第一次。”手指突然用力一扯,“好了。”
围巾松开时,许樱踉跄着往前半步,后背差点撞进他怀里。宗珩单手撑住水箱稳住她,掌心温度透过羽绒服灼烧她的肩胛骨。
“谢、谢谢。”她慌忙往前躲,却听见“刺啦”一声——围巾勾破了。
空气凝固了。
宗珩盯着那缕垂落的灰线头,忽然笑了:“许樱,你挺能惹祸。”
许樱捏着破损的围巾不知所措,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在宗珩领口。
他刚才动作太大,羽绒服拉链滑下一截,露出锁骨上一道狰狞的疤——像被什么利器划过,愈合的皮肉微微凸起,在冷白皮肤上格外刺目。
“看够没?”宗珩懒洋洋地拉高领口。
“对不起!”许樱立刻低头,“那个……围巾我赔你……”
“用不着。”他弯腰捡起她掉落的单词本,突然顿住。
被雪浸湿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英文词组间隙里,藏着几个铅笔涂鸦:Q版小人蹲在墙角哭,旁边对话框里写着“宗珩是猪”。
许樱倒吸一口冷气。
宗珩用指腹抹了抹涂鸦,铅笔痕晕开一片:“画得挺像。”
“那是……上周你藏我物理作业的时候……”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雪又下起来,落在宗珩睫毛上。他忽然把本子塞回她手里:“赶紧走,要打铃了。”
转身时,许樱鬼使神差地问:“你锁骨上的伤……”
“去年职高的人堵校门,”他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一打七,留个纪念。”
许樱跑到天台门口时,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她回头看了一眼——
宗珩又点了一支烟,火星在灰白背景里明明灭灭。他脚边的积雪被扫开一小块,露出水泥地上散落的烟头,少说有二三十个。
说明他长期独自来这里。
铁门吱呀响了一声。宗珩突然喊她:“喂。”
许樱攥紧门把手。
“门锁是我弄坏的。”他吐出一口烟,眯着眼看她,“敢说出去……”
“我不会!”她脱口而出,又补充,“……我也需要这个地方。”
宗珩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笑得肩膀发颤:“好学生也需要逃课圣地?”
“背课文的时候。”许樱认真解释,“教室里太吵了。”
雪落在她睫毛上,宗珩突然掐灭烟走过来。他比她高太多,阴影笼罩下来的瞬间,许樱下意识闭眼——
一颗薄荷糖被塞进她手心。
“报酬。”他拉开铁门,“封口费。”
许樱在楼梯转角才敢停下。
掌心的薄荷糖带着宗珩的体温,透明糖纸被雪光照得发亮。她小心地剥开,突然发现糖纸内侧有凹凸的痕迹。
对着走廊窗户的光,她看清了——
X.Y
极浅的刻痕,像是被人用圆规尖反复描摹过。她的名字缩写。
楼下传来脚步声,许樱慌忙把糖塞进嘴里。辛辣的薄荷味炸开,呛得她眼眶发红。
“许樱?”班长从楼梯拐角探头,“老班在找你呢!”
她抹了抹眼睛往楼下跑,舌尖抵着糖块,甜味一丝丝泛上来。
经过二楼走廊时,她看见操场上有个人影——宗珩插着兜往校门口走,雪花落满他肩膀,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许樱摸出口袋里的糖纸。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上周出现在课桌里的感冒药,上个月雨天被放在储物柜的伞,还有今天这颗糖——
宗珩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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