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门口,那四座沉默的石狮子已不见踪影。殿内香火依旧,只是莲台之上,端坐着一具枯骨。密密麻麻的绿色蚂蚁在其上蠕动爬行,空洞的眼窝处,缓缓淌下两道粘稠的绿色脓液。
“这是……沅洄?”英才看着那具被蚁群啃噬的骸骨。
牙耳环顾四周,语气冷冽:“此地不宜久留,要塌了。哥哥,我们走。”
英才抬头,只见殿顶玉石瓦片如同腐朽的纸张,寸寸皴裂,蛛网般的裂缝迅速蔓延,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崩裂声。
他沉默一瞬,脱下外袍,欲将那具枯骨盖住带走。
“哥哥,”牙耳伸手拦住,“救不了。或者说……这对他已是解脱。”他目光扫过枯骨,“以他的本事,真想反抗,未必是这结局。”
英才默然片刻,点头:“你说得对。”他收回手,不再看那骸骨。
两人刚踏出殿门——
“轰隆隆——!!!”
整座白玉殿宇如同被抽去骨头的巨兽,轰然坍塌!瞬间化为满地惨白的碎纸片!纸堆中央,一点刺目的碧绿迅速晕染开来,如同活物般渗入黄土,最终与大地融为一体,凝固、沉寂,再也分不出彼此。
山脚下
衍和百无聊赖地踢踏着一颗石子,脚尖碾了又碾。忽见远处山道走来两个熟悉身影,她眼睛一亮,雀跃地迎上去:“哎呀呀!你们可算回来啦!我等得花儿都谢了好几茬了!”
英才脚步微顿,拱手一礼:“是姑娘。在此等候,可有要事?”
衍和得意地翘起小巧的鼻子:“当然!看你们全须全尾地下来,那沅洄老鬼肯定嗝屁了吧?”
“你如何得知?”英才问。
“哼!”衍和下巴抬得更高,“我可是无所不知的先知!”
落后几步的牙耳嗤笑出声:“是从云在那儿‘先知’来的线索吧?”
英才恍然。是了,云在听到笛声便去找了衍和……想来他们在山上破局,衍和通过云在也同步知晓。
衍和被戳穿,不满地跺脚:“那也是我未雨绸缪!要不是我帮你绊住云在,你们哪有机会直捣黄龙,揭开白山那点腌臜秘密?”
英才看着她,语气平静:“所以,你一早便知白山底细,引我们前来,告知云实真相,借他们身份瓦解打破封印,放出蚁后反噬沅洄,迫他自绝?”
衍和双手合十,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哎呀,峻峭哥哥~你不但人长得赏心悦目,脑子也转得飞快!我真是越来越中意你了!”她凑近一步,眨巴着大眼睛,“不知你婚配否?你看我怎么样?上能扛鼎定乾坤,下能洗手作羹汤,吟风弄月、柴米油盐,样样精通!考虑一下?”
牙耳冷冰冰的声音插进来:“花里胡哨。连我都打不过,拿什么护他?选你,比谁先入土为安么?”
衍和怒目而视:“喂!长得好看就能不讲理了?谁说追求美人就得护着他了?让他护着我不行么!”
“凭什么。”牙耳眼皮都懒得抬。
衍和眼珠滴溜溜一转:“就凭……我知道他的来历!还有好多你不知道的秘密哟~”
英才默默站在一旁吃瓜,突然被点名,无奈举手:“姑娘抬爱。我自己尚且不知来历,姑娘从何得知?”
牙耳冷笑:“信口雌黄,理她作甚。”
衍和哼道:“他,本体是颗灵石!生于威灵山,被柳翼止那老狐狸捡到,在胡不归得了这副皮囊,在白山学会灵力外引,如今嘛……”她故意拉长调子,“还被‘灭魂’缠上了!一个月内若不能兵解此剑,必遭反噬夺舍!是也不是?”
牙耳眼神骤然锐利如刀,周身寒气迸发:“你算计他?”
“冤枉!”衍和一脸无辜,“谁来我都这么办!选择权在你们手里呀!你们大可不进白山嘛!明明有更省力的法子——比如直接宰了云实打碎梦境,跳过红树林直上山顶;不听蚁后唠叨,直接扛它一块残骸找到沅洄的本命莲台,轻轻松松就能弄死他!方法多的是,你们偏选最麻烦最费劲那条路!怪我咯?”
英才扶额:“……那个,姑娘,可否告知我究竟从何而来,如今又是何情形?”
韶华酒楼·雅阁
一桌,两盏清茶,三人对坐,气氛微妙。
英才消化着信息:“所以……是柳叔为了稳固我的躯体,才让我走白山这一遭?”
斜倚在软榻上的红景慵懒开口:“不尽然。他只交代,若有人带着信物来寻我,便让他去白山走一趟。活着下山,我便指路;死了,便收回那副躯壳。”她眼波流转,带着一丝探究,“倒没料到你竟能了结沅洄,还带回了‘灭魂’。”她看向英才,“你可知‘灭魂’为何物?”
英才摇头。
旁边牙耳冷哼一声:“一把被人丢进坟里的破铜烂铁。”
红景掩唇轻笑,眼波流转:“小郎君口气不小。这可是角城城主齐竹当年一战成名的神兵!随昆吾将军南征北战,凭此剑连斩十七员大将!据说死在其下的亡魂垒起来……足有山高。”
“那城主后来如何?”英才问。
红景抿了口茶,语气悠远:“死了。有说战死的,有说叛变被诛的……百年尘烟,谁又说得清?只留下这柄躁动不安的凶剑,靠近者非死即伤。后被高人施咒封印……再后来,白山镇兴起,沅洄屠尽全镇数万人,为防怨魂作祟,他解开封印,引‘灭魂’斩尽亡魂,自身力量亦被凶剑抽干大半,这才打起了蚁族的主意……诱蚁后至山顶,以‘灭魂’镇压,困于墓穴,好独享白山。”
英才疑惑:“但我下山时,并未携带任何兵刃。那棺中出来,身上也无异物。”
红景放下茶盏:“伸出右手,摊开掌心,凝聚灵力试试。”
英才依言。起初并无异样,忽觉掌心灼热!一柄琉璃般剔透玲珑的小剑凭空浮现!剑身细长精巧,剑柄镶嵌着剔透的琉璃珠,流光溢彩,竟有几分可爱。全然不似传说中饮血无数的凶兵。
“哼!”耳边传来一声极重、极冷的鼻音。
英才转头,只见牙耳抱着手臂,满脸毫不掩饰的嫌弃与不屑,冰锥似的目光死死钉在他掌心那柄小剑上。
红景笑得花枝乱颤:“它早钻你体内了,只是太小,你不催动灵力难以察觉。看来……它很喜欢你呢。”
牙耳的眼神瞬间又冷了几分,简直要把那琉璃小剑冻碎。
“别这么大火气嘛,”红景笑吟吟道,“‘灭魂’跟着他未必是坏事。他灵力磅礴却无趁手法器,想寻根溯源必踏遍四洲,有它在手,也算多份保障……”
“我会护着他!”牙耳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盏乱跳,“这破剑能顶什么用?取出来!”
英才心下了然,怕是牙耳担心自己有了法器便不再供他灵力。忙倒了杯茶推过去,压低声音安抚:“放心,灵力你随时可取。除非你不再需要,否则我断不会离开,更不会断你灵力。”
牙耳瞪着他,神情复杂难辨:“我不是……”话到嘴边却像被堵住,终究只闷闷抓起茶杯一饮而尽,用茶水封住了口。
英才笑了笑,转向红景:“烦请告知,下一步我该往何处?”
“不急,”红景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你就不恼白山这因果?不追究衍和算计之行?”
英才神色坦然:“真假虚实,皆是经历。过往一片空白,能识得衍和姑娘,经历白山种种,于我已是幸事。”
红景深深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此事,算我欠你一个交代。柳翼止设此局是为考验,能扛过山脚一关,本就可回来取指引。有私心者,闻长生必生贪念,你未学其术,足见心无贪欲;对陌路求助亦施援手,可见目的纯粹。仅此两点,便足以得我相助。”她顿了顿,语气微凝,“但你竟能破沅洄咒术,更被‘灭魂’选中……实出意料。你力量强横,过往成谜,无有方向,此为大患。如今四洲势力盘根错节,你的存在,于任何一城皆是可怖变数。指引之路,恐牵动滔天因果。”她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嗔怪,“柳老贼当真净给我出难题……这样吧,你既不计较衍和,便带她同行如何?你应了,我便给你指引。”
“不行!”英才尚未表态,牙耳已断然拒绝。
红景捂嘴轻笑,眼波在两人间流转:“你这小鬼,对靠近他的人敌意也太大了些。越是上心,越想独占,越易被失去折磨得体无完肤。尤其对他这般……不知己所求之人,你的追逐,怕是终成镜花水月呢。”
牙耳眉头拧得死紧:“胡言乱语!”
英才将一杯新茶推到牙耳面前,对红景道:“抱歉,他不愿,此事不能应承。”
红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摇头莞尔:“也罢。你且去三十里外的角城吧,或能寻得些线索。角城乃外流之城,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皆有。入城只需一物——灵石!那里号称‘赌城’,以灵石押注,以赌为生。切记,入城只赌三场!不论大小,三场之后,无论有无所得,必须离开!谨记!言尽于此,请便吧。”她挥挥手,面露倦色。
英才起身,郑重一礼:“多谢。”与牙耳一同退出雅阁。
镇外·林间
日头正好,林间鸟雀啁啾。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出镇的小路上,气氛有些沉寂。
刚至镇口,身后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牙耳眼神一厉,反手抓住英才手臂,足尖一点便欲跃上树梢!
“嗖——!”
一道黄符如电射来,精准地贴在牙耳后背!他身体骤然僵直,动弹不得!
脚步声已至近前。紫衣粉裙,银饰叮当,额间兰玲花随动作轻晃,正是消失许久的衍和。
“给我解开!”牙耳怒喝,声音冰寒,“否则我劈了你!”此时他僵在树顶,英才被他反手拉着,脚下悬空,正一点点向下滑落!
衍和在树下叉腰而立,笑嘻嘻道:“我听红景姑姑说了,就是你不准我跟着!凭什么呀?就不解!除非你答应带我一起走!”
牙耳额角青筋暴跳:“你能做什么?灵力微末,符咒也只对灵力低微者有效!真当我奈何不了你?速速解开!否则就算哥哥替你求情,我也定削光你满头青丝!”
衍和走到树下,仰头看着树上狼狈的两人,笑得更欢:“吹牛!我才不信!峻峭哥哥~”她声音甜得发腻,“你看他在我手里不堪一击!带他不如带我呢!我能陪你说话解闷,还能保护你哦~”
“啊!”英才惊呼一声,终于从牙耳僵硬的手指间滑脱,直直坠下!
“哥哥!”牙耳目眦欲裂!
衍和早有准备,双手飞快结印,符光一闪,稳稳接住掉下来的人!半点不犹豫,抱着人就撒腿狂奔:“哈哈哈哈!人是我捡到就是我的啦!!!”
英才被颠得发丝乱飞,勉强拨开眼前的乱发向后望去,树顶的身影已模糊不清。这姑娘行事当真……难以预料。他无奈道:“衍和姑娘,牙耳已被甩开,可否先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衍和一个急刹,将人放下,抹了把额角的汗珠,笑容灿烂:“叫我衍和就好!不用见外!你要去角城对吧?我知道一条又快又近的小路!不过嘛……”她狡黠一笑,“你得先熟悉我!来,叫声名字听听?”
“衍和。”英才从善如流。
“对嘛!多好听!”衍和拍手笑道,顺手掏出三张黄符,不由分说塞进英才胸前的衣襟里,指尖还趁机揩油般蹭了一下,“这个你收好!万一我们走散了,凭这个我就能找到你!”
英才:“……” 他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衍和见他这呆愣模样,笑得眉眼弯弯:“这么可爱,我也可爱,不如我们凑一对儿吧!”
话音刚落,英才腰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他下意识摸去,竟是一个巴掌大小、刻满符文的银傀木偶!
嗡——!
一缕青烟自木偶中爆出!落地瞬间凝成实体——肤色冷白,蓝衣银环,正是牙耳!眼神冷得能冻裂金石!
衍和笑容僵在脸上,转身欲逃!
“喜欢凑对?”牙耳的声音如同淬了万年寒冰,一只手如铁钳般瞬间扼住她的咽喉,将她整个人提离地面!“不如……我把你对半撕开,让你左右各凑一对,如何?”
衍和双脚乱蹬,双手拼命捶打那只铁臂,却撼动不了分毫!呼吸被彻底扼断,眼前阵阵发黑。
完了!出师未捷身先死!美色误我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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